「……」
你明知我为何会怕。
江千彤勉强扯了扯嘴角,重新将话题绕回来,「既然沈大夫在你身边……为什么不去掉疤痕呢?女孩子脸上留下了伤,不觉得可惜么?」
去掉疤痕?奚玉棠怔了怔,洒然一笑,「给你出道考题,罗列出我留着这道疤的理由。说对了有奖。」
「……怎么还能这样啊!」少女不满地鼓着脸瞪她,但还是认命地抿了抿唇,开始设想如果自己是她,会怎么想,「唔,你要记住那场战斗,那是你的战果。还有,要提醒自己还有仇人……也许还有反省之意?」
她期待地望着眼前人。
奚玉棠笑着点头,「都对。不过少说了一个最重要的,隐藏自己。」
「咦?疤痕很明显啊,留着不是更显眼?」
「这就是隐藏啊。」
见对面人一脸迷茫,奚玉棠重新抚上自己的脸,「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我是女子,这道疤,能让我万一有朝一日不小心露出真面目,也能看起来像个男人。年纪越大,长相就越偏女气,就算装了假喉结,戴面具,压低声音,脸不像,就还不够。」
「……」江千彤怔愣,「你……连自己的脸和嗓音都能牺牲么?」
「为何不可?」奚玉棠挑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你学不会狠心对别人,就得先学会狠心对自己。世间之事,有得有失,得到的同时也要享受失去,只要不悔。」
「千彤,我宁愿你永远都狠心对别人,也望你永不后悔。」
###
告别江千彤回去以后已近子时,奚玉棠免不了想到了过去,想到孟十三,唐家,萧承,反思她这些年做过的许多事,不知不觉便坐了整整一夜。
药王谷的三月和风春暖,坐上一夜也不会轻易着凉,只是奚玉棠喝了酒,就算沐浴一番也无法散去酒气,被韶光唠叨了整整一个清晨。
这样的唠叨,从见到沈七开始就变成了双倍,好不容易见到越清风,他倒是没唠叨,就是时不时便用一种奚玉棠无法直视的幽深眼神看她,搞的她险些一个头两个大。到达会场时,她蔫嗒嗒地提不起精神,反观江千彤,双眼精亮,精神勃勃,一点都没有发现正是因为她提起旧事,才搞的自己老师彻夜难眠。
偏偏今日还是最后的比试,沈七能不能拿到上清银枝莲就看今天,奚玉棠只得打起精神来陪他。睡不醒又醉酒的后果便是她脾气不好又越发懒散,即便到了会场也没理会别人的招呼,刚一坐下,便靠着越清风肩头打算睡一觉。
……她这一靠,又引起了一阵倒吸凉气。
越少主本来一肚子不开心,这会也忽然烟消云散,那张平日里谪仙似的俊脸上没有了疏离,反而笑开了花,眼眸弯弯,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丝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还调整了姿势让某人倚得更舒服,同时抬起眼,将那些不可置信看过来的目光一一看了回去,彷佛在说,谁敢打扰,就地格杀。
众人纷纷败在了他眼底的杀气下,一个个抽着嘴角默默收回了视线。
……反正也无法直视。
然而今日注定不会平稳度过。
医术大比最后胜出的四人正在进行最后的比试,四人分别是沈七、沈榕、沈楹和另一位不知名的中年医者,考题是一位得了怪病的病人。就在四人还在各自思量如何诊治时,会场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接着一个药王谷弟子急急忙忙来到看台,在沈落身边说了什么。短短一句话,惊得沈落瞬间失态起身。
「比试暂停!」他当即叫停了比试。
众人纷纷疑惑地看过来,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听远远传来一声高呼:「太子殿下到——」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广场震惊一片,几乎所有人都在刹那间站起了身,整个药王谷在这一刻寂静如死。
很快,一队人从远处而来,正中央在是一道深紫色身影,玉带蟒袍,挺拔清瘦,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天生的威仪在这时彷佛一种强大的气场,令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待对方走近,众人才看清那道身影,正是太子司离!
一头墨发高束,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斜飞而上的眼里流光转过,带出一抹冰冷的威压,嘴角明明噙着笑意,却令人无端感到不可靠近。他从广场中间而过,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在一片寂静中来到了看台上方。
「参见太子殿下!」沈落首先跪了下去。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行礼,齐声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
奚玉棠睡得迷迷糊糊,她听到了那一声通传,睫毛微颤便要醒来,可身边越清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无妨。於是不可避免地,在众人都跪下行礼时,这两人的突兀便显现了出来。
司离一眼就看到了两人。
越清风这才将身上人拉起来,慢悠悠地起身,对司离拱手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以他的身份,天底下唯有延平帝能让他屈膝跪拜,即便是面对司离,也不过躬身一礼。
奚玉棠眯着眼望过去,对上司离,慢半拍地挑了挑眉,一撩衣摆便要跪下去。
下一秒,司离脚尖一点翩然落在了她面前,於最后关头扶着她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声音平静中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奚教主无需多礼。」
而后,回过身朗声道,「诸位免礼。」
话音落,众人纷纷谢恩起身。沈落站直身子,目光复杂地望了过去。同时,站在广场最前端的沈七也遥遥转过头来。
奚玉棠跪到一半就知自己跪不下去了,索性顺着司离的力道站直身子,认真打量了一眼眼前人。
他们上次见面,是五个月前。不过小半年,少年蹿高了个头,周身的气势也大变,还是记忆里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清瘦而消去了不少婴儿肥和孩子气,那双望着她的眼睛依然清澈,却也多了许多东西。
昔日的小小少年,如今长大了。
奚玉棠鼻子发酸,唇角却带着笑意,深如古井般的眸子在这一刻垂了下去,「多谢太子殿下。」
司离动了动唇,强忍下心中的翻江倒海,以极大的控制力松开手,转而走向沈落,「听闻药王谷举行百草大会,父皇让本宫前来长长见识,沈谷主,不知本宫可还赶上了?」
「臣惶恐,殿下能来,是我药王谷的极大荣幸。」沈落还身兼着太医院顾问一职,这一声『臣』恰到好处,「正是医术大比的最后一场比试,殿下来的正好,请上座。」
司离微微颔首,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目光落在广场第一排,「眼前四位可是本届医术大比的胜出者?」
「正是。」沈落看向那四人,「你们四个还不见过殿下?」
四人顿时上前一步,再次准备跪下。
「免了。」司离的目光掠过易了容的沈七,淡淡道,「沈谷主,继续吧,本宫瞧着便是。」
……原本还想让自家子侄在太子面前露上一面的沈落压下心中失落,点头示意比试继续。
司离的突然出现,令整个看台先前吵吵嚷嚷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而正经,唯有奚玉棠和越清风坐下后,依然是一副平静悠闲,彷佛来人是谁全然不关他们的事一般。
然而毕竟没了睡意,奚玉棠望着场内四人的比试,淡淡道,「……你事先可有接到消息?」
「不曾。」越清风恋恋不舍地放她坐好,目光越过司离落在沈落身上,「沈谷主恐怕也很惊讶……殿下这次来得出其不意,连你我都瞒过去了。」
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奚玉棠垂眸不语。
即便决定帮司离,她依然坚持教内联络暗号必须换。世上无不透风之墙,就算是他们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若是谁都能掌握大晋太子的行踪,那还了得?
「主子。」冷一的传音入密忽然在耳边响起,「岚少主那边传信过来,问今日计划照旧否?需要绕过司……太子殿下么?」
哦?哥哥的速度倒是快。奚玉棠抬眼看向主位,面不改色回话,「无妨,继续。」
越清风挑了挑眉,同样传音给身边人,「你倒是不避嫌。」
「这点小事就能慌乱的话也不配他的太子身份,不如趁早滚回雪山,免得死在京城。」
「……提前跟司离打个招呼也无妨。」
「不用。」
明确地感受到了她的冷硬态度,失笑地摇头,越少主无奈,「你啊……」
奚玉棠手腕一翻,指尖多了一枚小小的暗器。暗器无纹无饰,极为普通,看不出任何来历。她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良久才道,「应该的,你不用劝我。」
「就让本座看看……他值不值得本座付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