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她感觉到了,轻轻握住我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掌心中。在失了一切的漆黑里,天空没有星月,只有风声荒凉。道上的树枝横斜,打在马车竹编的车篷上,颤栗咬牙一样的咔哒声。在车窗边,偶尔经过野店或城镇的灯火一闪,我刹那间看到自己把她的手抓得泛白,一点儿血色也没有。

我们什么也没说,一直沉默。只有我在黑暗里,慢慢地泪水流了满面。

太室山主峰峻极,峰东侧是万岁峰,西侧是卧龙峰,两峰对峙,犹如永定陵的两个门阙。我们下了车,遥遥望到神道最前端的华表,象和驯像人,随后是瑞禽瑞兽,往下是马和控马官,再往下,是手捧宝物的客使,共三对,是参加先帝葬礼的邻国客使模样,客使的后面,是武将文官,按朝拜顺序排列。再向后,是镇陵将军,头戴盔甲、手持斧钺。

这长长的一条路,走得我几乎窒息。幸好她一直都在我身边,一直都握着我的手。我像溺水时抓紧一根稻草一样,抓着她的手。

守陵的山陵使验看了我的令信,打开平时紧锁的神门,荒凉的一片黄土地,站立四个内侍石像,地下是父皇的陵寝地宫。围绕地宫四周的是陵墓宫城的神墙,神墙方正,四隅有角阙。父皇在这里十年,我却到现在才知道他安息之地的样子。

我跪下,朝陵寝三跪九叩。

她侧身站在旁边,等我结束,伸手扶我起来。到侧殿,里面冷冷点着几枝白烛,挂了白幡,敷衍一些果品,大约封诰还未到,所以还没有妃子的奠仪。

我脚步虚浮地踉跄扑到梓宫边,去推那盖子,却推不开。

旁边的守陵使看我许久,不很愿意地问:"干什么?宫里还要验屍不成?李顺容真的死了。"她给他们塞了些银子,他们才下去了。

她拿起旁边的烛台,用尖端把盖子撬高一点儿,棺椁还未钉死,我用力把棺盖抬起,灵堂幽暗,她拿了只蜡烛,举在手上。我就着那些乱跳的烛火看自己的母亲,多年前那个和我一样无声流泪的人,走的时候一眼也不多看我的人,在这里无声无息地耗尽了所有的人生,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无疑是美丽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去世,她的双眉呈微微下垂的样子,下巴上,左靥有小小一点儿酒窝,与那不展的眉毛在一起,说不出的奇怪。不知她是在欢喜还是在悲哀。

我小时候的记忆,从来没有她。她身份低下,我似乎没有见过她。也许她一直都在,可从来都是沉默的,规矩的,所以我从未在大群鲜艳里看到她?

一生被自己的孩子视而不见,她的人生,为何会是这样?

她伸手覆在我的手上,说:"罢了吧。"

我与她一起将棺盖盖上,声音一落,我的母亲就沉到黑暗里去,我的心也似乎被盖在了黑暗里。

出了嵩山,那马车在等我们。我们上去,坐在里面,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