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第七章

冬天的今晚,没了日头,冷得教人骨子里都感到哆嗦。

皇宫里一片沉寂幽静,这些时日以来,帝后之间的气氛虽然犹若往常平静,但总是似有若无地透出一丝诡异。

近晚,虽然外面的天色还亮着,但是殿阁里的光线却已经暗下,容雍雅取过宫女手里的灯火,扬手让人都退下,独自走进养心殿里。

殿内,舒治才刚看完了一叠奏本,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恍然未觉外头的天色已经转黑,直到灯火的光亮映上了眼皮,他才睁开眼睛,乍见前来眯灯的人竟然是她,起初的微愣,随后扬唇笑了。

「怎么不在寝宫里歇着,用过晚膳了吗?」

「吃过了,吃得不多,这两日肚子帐得难受,胃口不好。」她逐一地替殿阁里的每盏灯燃上火苗,不到片刻的工夫,殿内已经是灯火通明,最后,她吹熄了点灯的火,扑到了一旁的案上,回眸笑视着他,「臣妾想自己一定是天生劳碌命,否则怎么才歇没几天,就已经觉得深身不对劲了。」

「朕让人去请太医。」他转眸笑视着她,看着她坐到一旁的长福上,「过几日,等朕不忙了,朕答应你,一定会常上坤宁宫去陪你。」

「谢皇上。」她摇摇头,轻叹了口气,「或许,臣妾只是念着家里的人,才会茶饭不思,皇上与其要召太医,不如就让臣妾见见家人,一解思念之苦,说不定身子就舒服了。」

「前些日子让他们天天进宫还不够吗?」舒治眸光一敛,不痕迹地拒绝她的要求,「你要习惯,身为皇后,要做皇宫的表率,如果朕答应你的要求,以后宫里的嫔妃个个来向朕讨着要见亲人,那还得了吗?」

「臣妾不是想向皇上求着天天见他们,就只想见一次,因为臣妾怕再不见他们,以后就见不着了!」

说完,她扬起美眸,定定地瞅着他瞬间变得阴沉的脸庞,在那一瞬间,他眼底激闪而过的黑暗,教她为之震慑,差点不能喘过息。

「果然,那天进宫的老妪是向你通风报信的,果然半点也大意不得。」他摇头轻笑了声。

「臣妾昨个儿也得到爷爷捎来的消息,他说,东初大哥出面迎战被逮捕的前两日,东允二哥生了急病,来不及坐镇后发指挥支援的军队,才会让只带着三千兵马追逐敌军的大哥被捕,这些年来,黑骑大军没有打过败仗,各位将领心里的打击想必极大才对。」

「输赢乃兵家常事,朕在乎的不是这三千精兵全数被敌人歼减,朕想知道的是你大哥是否真的归降於参赞汗王的麾下,要帮着他来对付朕,前两日,朕接到密报,说参赞汗王办了一场盛大的喜宴将女儿嫁出去,而那个对象就是你大哥,派出的探子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错。」

「不会的!我以性命担保,大哥对皇上一定是忠心耿耿,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介女色背叛中原,背叛朝廷!」她站起身,激动地说道。

「现在的你凭什么以性命向朕担保?别忘了你肚里怀着皇室的骨血,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拿来向朕担保?」他大力拍了下桌案,气恼她的不知好歹,说完,他深吸了口气,看见她像是受到打击般的苍白脸色,缓了缓怒气,却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

「不要这样看着朕,朕不是有意要凶你,可是,你真的太小看为了女色而疯狂的男人,背叛国主子,背叛国家算得了什么呢?朕曾经亲眼见过父皇为了他的宠姬,几乎赔上了他的天下,那段简直称得上心惊胆颤的日子,不就是因为一个男人为了他的女人疯狂的结果吗?他也曾经英明睿智,否则,当年皇爷爷与皇奶奶不会如此疼爱听信他,最后还把帝位传给他。」

「我相信大哥,我相信他不会……」看见他眼底埋藏的沉痛,她的心也为之揪疼,但是她不能妥协,这已经不仅事关容家的荣辱,甚至於是一门九族的安危在望。

舒治不想再与她争辩,伸手抽出一封奏折扔到了她的面前,「打开来看看,看完了以后再告诉朕你的答案。」

她依言拾起了奏折,指尖微微地泛凉,但她还是强忍住心里的颤抖,打开了封本读看里头的内容。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娇颜瞬间惨白如雪,「大哥不可能会对几位将领发出招降书,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请皇上明察,容家人百年来承蒙帝王恩宠,心里感怀不尽,请皇上明察。」

「如果你还是不信,那再让朕告诉你一件事情,前天夜晚,西北粮仓被烧,几十万石粮食付之一炬,曾经是西北大将军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为了供应大军伙食不断,避免遭人偷袭,它的位置极为隐密,如果不是地位极高的将领,是决计不会知情的,那晚捉到了几个贼子,他们异口同声都说是新附爷给他们的指示。」

「难道就不怀疑是出了内贼吗?」

她看着他,希望在他的眼底看见一丝希望,一丝她能够为容家求取转换之地的希望,可是她没看见。

「你说这话,是希望朕能够为了你,替你大哥找个替死鬼吗?」他说得很冷,却无论如何都冷不过他眼底的寒意。

话落,他们静静地凝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最后,是她的轻叹敲碎了寂静,轻泛在她唇畔的笑意浅浅的,有些发苦,「其实,臣妾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就算只能以你的方式,但你真的对我很好,这些日子以来,我点滴搁在心头,并且感念不已,我知道皇上心里的担忧,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容家与黑骑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那是一支全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也莫怪皇上会防着容家。」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沉着声,有一丝不耐。

「皇上可以回答雅儿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我想知道,如果有人挡了皇上的路,就算那个人是雅儿,也是非得一死不可吗?」

「朕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有孕在身,就不需要太过忧心了。」他转过眸光,不想回答她这个尖锐的问题。

「我想知道你心里的答案,皇上,咱们都已经是夫妻了,你不需要对我隐瞒,请你告诉我,就算是我,也是要死吗?」

他回头,眸光沉定,牢牢地瞅着她绝美的面容,他抿唇不语,久久的沉默就像是空寂般窒得人心头一凉。

「是,没有人可以例外。」

容雍雅看着他深沉的眼眸,又看见了那抹熟悉的冷静,冷得几乎近无情。

「你很聪明,心里应该很清楚,朕对你已经是极尽所能的善待了,但是,绝对不会为了你而赔上江山。」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但在终於听他说出口时,她心里的痛楚宛如千把刀在割着。

明明是他先喜欢上她的,可是,他却绝对不会像她一样,为了他毫无保留地付出!

是啊!她的命是他的,那日,他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世上如果没有他,她也断然难以存活。

她曾经听说过,最先爱上对方的人就是输家,可是她发现那是错误的,先爱上的不是输家,真正要输的那个人,是给最多爱的那一方!

「你恨朕吗?」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心口为之一窒。

「说不恨是骗人的。」她绽放一抹柔美的微笑,搁上手里的奏本,将之轻搁回他面前的桌案上,「但是我仍旧深爱着你,你没有错,你只是不能以我想要的方式来爱我,既然如此,你当初就应该找个身世单纯的女孩当皇后,容家与铁血黑骑切割不开,而我与容家也切割不开,要是这天底下再也没有容家,只怕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快乐了。」

「你要恨就恨吧!该办的,朕绝对不会手软。」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心头大患,「可是朕要劝你一句,安分一点。」

他的话彷佛在她的心上又划下更深的一刀,心上泊泊涌出的鲜血,几乎教她痛得快要不能承受。

他就连她也防着!就连她不信任!

她忍住了张狂的心痛,强撑起一抹虚弱的微笑,福了福身,「请皇上见谅,臣妾的肚子着实胀得难受,请容许臣妾先告退了!」

说完,还不等他的允许,她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夺出殿门,脚步匆忙地离去,就怕再也压抑不住的热泪在他的面前掉落。

舒治看着她的背影,闭上眼眸,忍住了不开口唤住她。

而此刻,她是恨,恨他的无情与冷静,但是她更恨他的盲目!

如果,他曾经真心懂过她,就会知道她对他的爱有多深!

她是个输家,彻彻底底的大输家!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背叛他呢?这一生,她唯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令他感到痛苦,这一点决心,在上一刻之前,她以为他懂得。

原来,爱情就只是爱情,并不能让相爱的两个人真正的知心……

过了今年的生辰,她就满二十岁了。

当她悟到这个知觉,那一瞬间,她的心情其实是很平淡的,只是感到有一个丝怀念,就像是涟漪般淡淡地在心湖上划了开来。

她并非不满足,以身为一个女子而言,她的人生至此已经再也没有遗憾,只待肚子里的孩儿出世,她的人生就算是真正的圆满了。

但是,她仍旧感到怀念,怀念年少时为所欲为的自由,怀念在与舒治在竹林小屋的那个午后,被他拥在怀里时,心中那股如蜜般甜融的感觉。

她心里觉得自己好奇怪,就连如今再回想起被他惹哭的片段,心里都是甜蜜如故,明明当初恼他得很,巴不得可以与这男人相隔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或许,是如今再看来,知道当初就算是哭了,都不算是真正的愁苦,不过就是小俩口之间的不愉快。

容雍雅躺在临窗的长榻上,几个锦枕垫高了她的上半身,她抬起美眸,透过上窗看着窗外午后的蓝天,偶有白云飘过,映入她的眼帘。

她一手按住微隆的肚子,从昨儿个与舒治见面之前,就已经感到不太舒服,今天早上一醒来,更是胀得让她动也不想动。

朱骊对这个状况很担心,说如果再过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觉得舒坦,就一定要请太医过来诊治。

容雍雅对於这个坚持当然没有异议,其实,她是不想惊动舒治,怕他以为她是在装病,怕他以为她要借这个机会讨取恩宠。

「乖孩子,你能听得见母后说话吗?不是有事,是不?你陪着娘征战沙场仍好端端的,所以娘可以放心的说你一定会好好的,是不?」

她轻声细语地和肚里的孩儿说话,心里祈求的不只是孩子会安危无恙,也祈求容家可以平安渡过难关。

荆州,她还真应该找到真正的师婆进宫来祈神福才对。她泛起一抹苦笑,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美眸。

「娘娘,月贵妃来了。」朱骊来到主子身边,悄声地说道。

听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她睁开眼睛,与朱骊相视了半晌,最后点了点头,坐起身道:「让她进来吧!」

「娘娘……」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她人都来了,咱们还硬赶人回去,这未免有失礼数,你还是去请人进来吧!」

「是」。朱骊只能点头,照主子的话去办。

容雍雅强忍住不适,勉强自己端坐起身,看着月贵妃把朱骊给摒到一旁,与几名随身宫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好像她才是坤宁宫的正主儿。

「皇后娘娘。」月妃唤了声,却没有行福身参见的礼数。

对於她的无礼,容雍雅早已经习以为常,她一直知道月贵妃对自己的不满,也一向都没有隐瞒那份嫌恶的情绪,尤其后宫的妃子们定期来向她问安时,虽然隐在众妃嫔之间,便她那股子不满的心情,仍旧像恶臭般散发出来,说真的,她很不喜欢。

「本宫在等着。」她扬起一抹气定神闲的微笑,对着月妃说道。

「月儿不懂娘娘的意思。」

「本宫在等着你行礼参见,我不记得自己有允许你可以省了这个礼数,毕竟我尊你卑,而咱们的交情也不是太好。」

闻言,月妃脸色瞬间青红不定,她一向就最不喜欢自己与皇后之间的身份殊异,尤其是从她自个儿的嘴里说出来,更是令人觉得刺耳。

「既然是私底下,那繁文褥节自然可以免了吧!要不,就教人觉得皇后娘娘太小器了!」月妃说。

「小器?」容雍雅轻笑了起来,娇羞的脸容如花儿般绽放,「你这话说差了,本宫是个小器的人,你不知道已经被责罚过多少次了!月妃,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要真追究起来,就不知道你有几条命可以供本宫惩治发落了!」

在一旁的朱骊瞧见了主子难得的严厉态度,心里大声叫好,这月贵妃确实嚣张太久了,而且,她蠢到挑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挑衅,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的猎物,等着被宰割了。

「娘娘饶命!」月贵妃没有预警地咚的一声跪了下来,豆大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虽然娘娘说与月儿交情不好,但是在月儿心里,可是真的把娘娘当成了亲妹妹,所以当娘娘不在宫里时,才会替您操办后宫里的杂事,就是希望娘娘可以省了操心。」

看着对方唱作俱佳,容雍雅心里觉得好笑,看见她可以轻易地掉下眼泪,不由得想到当年在绿竹行馆当差的颖儿,也一样很容易就流下泪水,她这会儿才知道不正常的是自己,就算心里已经闷得难受了,也不想在人前掉下半滴泪水,总以为被看见了眼泪,就等於是懦弱。

「月儿今天来见娘娘,也是为了要安慰娘娘,要娘娘宽心,抱的可都是一片赤忱,请娘娘明鉴啊!」

「我做什么需要你的安慰?」

「近来娘娘的亲人都没有进宫,只怕是还没人告诉你吧!您的娘家出大事了!眼下朝廷众臣议论纷纷。」月妃一面说着,一边抬眸偷看她的反应,「我还听说,陛下表面上没动声色,可是私底下他曾经对近臣透露,要罚容家不难,是娘娘您让他为难了!」

「为难?你以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容雍雅依旧是一脸微笑,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月儿不知道。」月妃用力摇头,「我想……皇上是重情之人,念在夫妻之情上,他总不至於要废了娘娘吧!月儿以为,是不是娘娘自个儿知道进退,就不要再让皇上感到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