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然后,她看到耶律烈举起了左手,所有人全都静默下来,只有火光依然明亮。那真是王者的气势,不必任何言语上的命令,所有的敬畏目光全忠诚的看向他。然后,他扶她站起来,所有人也立刻起身。

十个身披彩衣、秃发的巫师,手捧着一口造形奇异的金质容器,赤足的恭身在耶律烈面前,喃喃念着祈文,再绕向营火走了三圈,最后容器中的液体全倒向族长面前一只金龙盆子中。十个巫师全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入盆中,再围成拱形,双手合十念一些咒语;耶律烈则以右手深入盆子中,以祈咒水点额头、点心直到巫师完成祈福仪式,退下之后,人民才高声欢呼出来。接着就是一群背背着弓箭、光着上身的勇士围着火光跳狩猎舞。热闹的夜晚於焉开启!

看着一大块有如她头颅这么大的肉块放在她面前,她不知该如何吃才好,即使它非常香!契丹人是用手抓食的,但是她做不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以往与耶律烈一同用餐时,有匙、有筷的,毕竟契丹建国后汉化很深,可是今天这场面,是非常辽化的聚会,除了刀子用来割肉外,唯一的进食用具就是双手了。

耶律烈看出了她的困窘,将她环在怀中,拿出匕首为她把肉切成一小块。

「你该尝尝大口吃肉喝酒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他喂她吃了一小块瘦肉。

大口吃肉喝酒?然后变成跟那些女人一样?

君绮罗看着不远处几个衣饰华丽的少女,以大宋的审美眼光而言,她们又高、又壮、略胖,是相当粗糙的美丽的女人;不过,大辽女人对她这大宋女人的评价也不会好到那里去。她这薄弱的身子扛不起牛羊,担不起家务,又没有大胸脯来蕴藏丰富的乳汁,恐怕养不活北方的小孩。聪明一点的男人都不会将她列为妻室对象。如果她真的嫁给辽人,恐怕活不过一季冬天。她的面孔是她唯一可以让大辽女人妒忌的地方;身材丰满与否分界了长城内外的审美标准,但是面貌的精致美丽却同是美人必备的条件。否则她凭什么让耶律烈紧抓她不放?又这般怜惜?

她发现他的易怒来自她言语的刺激。每当她不言不语时,他就会很温柔的待她!以往在贺兰出直当他是盗匪,忙着维持自己的尊严,又为了怀孕的事经历到他的盛怒,根本没有认清这一点。

对她温柔的背后,又有什么意图?

其实所谓的「温柔」也不像是江南男子所表现的那般温文儒雅。他是豪迈不拘又粗旷不群的,这类男人的温柔表现只是较平常小心翼翼,并且会注意到她的需求而已。

但,就只是这样却已让她的心日渐撤防。

她有预感,这只是短暂情况!他会对她这般好,若不是因为他即将与她分别,就是以为她已甘心臣服,愿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她知道后天他就要去辽国的首都,并且这一去是一个冬天。

那么,这段期间便是她逃跑的机会了,只要他不在,便成。

有了这份计划,她便不再违抗他,对他的示好也不再表示推拒,即使明知他深沉的内心正用着不同手段想逼她丢弃一切抗拒。就让他以为这种攻势奏效了吧!她只是在虚应他不是吗?他明白对她硬来只会引起她强烈的反弹,而她也明白直接对他挑衅只会让他更想征服她。所以他们同时改变了对待彼此的方式。

他不是真心的,他根本没有心!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要逃!一定要逃!逃开他的掠夺!再不走,她一定会完全如他所愿的臣服。而她此刻的恩宠只是一时的迷恋而已!当她将心交给他,他就会开始弃之如敝屉,到时就不再是尊严或人格的问题了。她会放弃一切,卑微的乞求他的目光!但他却已玩腻了她,看上新目标,再夺来一个佳人。

那时,她一定会死,并且在很卑微、又很羞辱的情况下因心碎而死!

这是女人的悲哀!当她被一个男子侵占了身体之后,便会产生仅专属於那男人的想法,再如何不堪的情况下,都能委曲求全,只求那男人会是自己终生所依恃的良人。

她不允许自己落到这种下场!是的,她和全天下女子一样,无法再接受第二个男人,但她不要委曲求全,死也不要等到男人厌倦之后的鄙视眼光!她宁愿舍弃一切!不要丈夫、不要婚姻。事实上,他也不会给她名份。

历代以来,那一个靠美色事人的美女会有好下场的?毕竟她从商了四年,也不再是天真无知、心存幢憬的少女;即使他的温柔会使她迷网,但只要想到没有希望的未来,心头就再也热情不起来。

她总是冰冷的;耶律烈端详她好久,她的眼光放在远处,既缥渺又疏离,仿若二芒寒冰。每当她浮现这种孤绝的神色,他就会想紧紧搂住她,以证明她仍在他怀中,没有消失。

他该拿她怎么办?她钢铁般的心志要如何占领?什么样的热情才可以换得她的笑容?

从来没看她展眉而笑,她会笑吗?她比冰雕成的雪人更冰冷,她会笑吗?

他真的很想看到她为他而笑。只为他笑!

可是,他还得等多久?或者,这是一辈子的奢想?

音乐声倏止,换上浑厚、震荡人心的巨大击鼓声……

君绮罗看到有人牵来耶律烈的坐骑,而四周的人潮也由原来的圆圈,改成左右二方排排站,而一些年轻人,约莫三十个,也牵出了自己的骏马站在远处的空地;站成一列的勇士背上都挂着大弓,正在接受家人或少女的祝福。有的是母亲对儿子交代什么,有的是妻子或恋人站在自己男人面前,以一种特殊的手势为男伴祝福;而男人则解下肩上的贾哈交给女人。

在她还来不及看向耶律烈时,颈子上已披上他那件金色的贾哈了,同时也看到耶律烈的母亲气得煞白的面孔。德王妃早已站在儿子身后,以为儿子会把贾哈交给她,想不到他竟给了那个婊子!

啪!

迅雷不及掩耳的。德王妃厚大的手掌已结实拍向君绮罗的脸上,使得她跌落帐子外,倒在黄土中。

「你……」耶律烈原本已出帐外的身形倏地闪进帐内,抓住德王妃还想踢踹君绮罗的身体,他没料到母亲会如此失风范,并且是在族民面前。

德王妃感觉手掌快碎掉了,痛苦的跪倒在地上;她更没料到她儿子会为了一个妓女给她难堪。

「来人,送她回府!」他将德王妃丢给那几个女侍,迳自扶起一边面孔已肿胀的君绮罗。

「还好吗?」他心疼的想抚摸她的面孔。

却被她躲开!她痛得说不出话,怕眼泪会随着开口而掉出来,只能紧咬牙关。

这情形看得耶律烈怒火更炽!

「太师!」他吼。

「在!」耶律宽和连忙由右方帐幕出来。

「在我游猎回来后,别再让我看到任何德家的人!连同我母亲,全部遣回德族,一个也不许留下。王府内属於我母亲的手下,也全部不许留在府内。」

「是!」

德家是很贫瘠的一族,从未强盛过,甚至没资格列入八部大人的候选名单中。

一直以来,在各部族夷离董逝世后,其嫔妃遗孀,便得遣送回去,再不就由新任族长安排再嫁。

原本耶律烈不曾考虑要遣他母亲走,他是顾念多年来德族依附耶律族而生存,将她留下来可保不受他族侵犯;再加上多年汉化的薰陶,也令他有了尊亲养亲的观念,不忍心将德王妃送回德族的领地。

但是,这一次她太过份了!没有要她马上滚就算恩赐了。以往的颐指气使,怕失势而布满人手、心腹在王府中,他还可以忍受;偏袒德族人在耶律族中作恶且不缴税已使他动怒,却仍隐忍,也任由她继续占着王妃的头衔作威作福。够了!连他也不忍出手伤害的人,别人对她动手就得死--他的母亲的确该走了!

「表……表哥……你不是说真的呢?」德锦 奔到帐前尖声叫着。她不要回去!不要去过那种餐风宿露、卖苦力的生活!不要天天拆营、紮营、管一大堆航脏的羊马!

耶律烈扶君绮罗坐好,迳自步下帐营,他需要活动来发泄怒气。

「表哥!」德锦 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滚开…咄罗奇!马上安排她上路!」他挥手甩开她,跃上马背,接过手下奉上的弓箭,策马而去。

咄罗奇吁了口气,少主终於开窍了,德家人早走早好!在不属於他们的领地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引起公愤是早晚的事。目前大家都还是咬着牙忍着而已,相信此刻目睹这一幕的人们,心中都在大大的欢呼吧!而明天全耶律族会传遍这个消息。并且杀猪宰羊、放鞭炮庆贺!

「表小姐。请!」他故作恭敬的指着已备好的驴子。

「哼!」德锦 跳起来怒指着君绮罗。「你这该死的大宋女人!我等着看你的下场。大辽容不下你的!妖精!狐怪!」骂完,便恨恨的跺脚离开了。

她深知耶律烈的脾气,一但他再回来见她未走,下场将无法预料。

「君姑娘!」大贺机遥递给她一个包着冰块的布包。

君绮罗接过,却冲冲不敢贴在自己正火热、刺痛的脸颊上,而且在身体好不容易暖和了之后,她并不想让任何一块肌肤去贴着冰凉的东西。

一定肿得很难看!当初她打了耶律烈一巴掌,那力道恐怕只适合拍蚊子吧!

虽然是侮辱了他,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现在,她终於见识到粗壮女人的好处,随时可以把人打得很痛!

不想让耶律烈回来再细看她的脸,於是起身往帐外走去。

「君姑娘?」咄罗奇与大贺机遥拦住她,表情很为难。

「跟他说我累了,想先休息。」她摀住右颊,见他们仍犹豫,便绕过他们,迳自走向王府大门。他们只静静跟在她身后,直护送她安全回寝室,才从十二骑中派四人来守护她。

一会后,他也回来了,见到满室昏暗。

「不要打灯。」她在床上低语,不想以变形的面孔示人。

但他仍点了一盏油灯,放在床头旁的圆几上。

「来,我看看!」

他拉开她摀住脸的双手,轻触到那仍火热的掌印。

直到她感觉到右颊一片清凉,她才疑惑的睁开眼,他手上正拿着一只晶莹剔透、香味扑鼻的果子,像只剥了壳的荔枝似的。挑开了果子上方一个蒂口,他将汁液抹在她脸上。却奇异的发现疼痛正在逐渐消失中,脸上的火热感也被舒服的冰凉取代。这是什么东西?君家富甲天下,什么奇珍异品她没见识过?

可是,她就是没见过这种红色星形叶子上结成的透明果子,除了一层薄膜外皮,里头全是汁液。

「这是什么?」

「水晶参巢。传自东胡国经年下雪的山岭。十年结一次果,每次结果只得十颗。全东胡国境内只寻得二株。这是今年春天才由东胡国进贡入京的。」

「很珍贵吧?是药材?」

「宫中的嫔妃用它来驻颜延寿,但那样使用实在是糟蹋了。对练武之人,它是圣品;对受重伤者,它可以护心脉。」

「那么,用在我身上也糟蹋了。」她将披风给他:「你该出去了,庆典尚未结束。」

他将披风丢开,将她拉入怀中,努力压抑自己又被她挑起的怒气。不管他怎么做,怎么待她,她冰封的心永不会融化。他以为她被羞辱后,会埋在他怀中哭泣,但她没有!这明白表示了她不需要他!

「你要我怎么做?」他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用了。打从他抢劫了她,曾经那般羞辱过她后,他怎能要求她柔顺的当他的人?她只有一次又一次推拒他一切弥补式的善待,惹得他别再来找她,那她就有机会逃了。

这个时候,她比谁都矛盾、痛苦,惹怒他只会让他更放不开她;假意迎合的话,又怕一颗心会失落。她只好不顾一切的推拒!

咄罗奇说她会逼疯他!她也是!会疯的不只是他!这种互相折磨会使两人疯狂致死!

「绮罗!」

「不必!你什么都不要做!除了放我走之外。我什么也不稀罕,但  你肯吗?若你真的有心弥补什么的话……」

如她所料,他吐出的话语是:「不!你休想一!」

「我恨你!」她双手成拳抵住他的胸膛,气息不带任何温度。

「我知道。」耶律烈低哑的说着,语气中带有难以察觉的苦涩;他太清楚她对他的评价了。

在她心目中,他绝对是全天下最恶劣、低贱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