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5382 字 22天前

而这完全违反了姚莲舟所认识那个荆裂的习性。

——也就是说,这招必有后着!

荆裂用了双手御刀,而这横斜举刀的姿式颇是被动;他也没有武当「太极」那样「引进落空」的听劲能力——即使有亦不可能敌得过姚莲舟这个顶尖大行家。姚莲舟看不出,荆裂的刀还有什么转守为攻的高明手法。

那么余下来的就只得一个答案。

……脚。

「关岩破锋势」的后着确实就在下路。当接下姚莲舟「游蟒」快剑的同时,荆裂的腰肢和体骨作出奇特的力量转移。那不同於刚才姚莲舟腰胯所使的「缠丝劲」,而是好像重心突然倾侧,关节向了不应该的方位伸展,他本就沉下的右腿膝盖与足踩向外转,仍然半屈曲着的左腿就要离地扫出!

这是荆裂自小就学习的南海虎尊派下路踢法「铁盘脚」,但是配合以极怪异的变化施展:那腰腿力量转移的方法,是他左腿中箭痊癒后重新学习走路之时,从自己不平衡的步姿中偶然发掘的秘诀,结合了在暹罗大城国学过刀中夹腿的踢法,再以「易筋经」帮助扩张关节筋肌的柔软幅度,才完成这一招。

——每一次遇上挫折与低潮,荆裂都能将之化为跃向更高峰的机会。

——这就是荆裂的武道。

可是拥有后着的人,不止是他。

荆裂这猛烈的「铁盘脚」若蹴出,足可粉碎姚莲舟的膝关节。可是他左脚尖还未离地,就感觉手中雁翅刀突然承受着一股压力。

来自「单背剑」的剑锋。

姚莲舟这看似单纯的快刺,其实留有变化。就在剑刃碰上刀刃,激烈地交碰出火花,两者微微分弹离开的刹那,姚莲舟的剑竟然二度生劲,剑身中段划了一个小得几乎肉眼都看不出的细弧,破开了「关岩破锋势」的防线,「单背剑」贴着雁翅刀身继续直刺进内!

这一个细弧其实是「太极.小乱环」,用牵引的化劲,制造出仅仅足够让剑穿过的空隙。这正是叶辰渊生前的最后绝技「冥鸢一击」的精粹,姚莲舟在帮助叶辰渊完成剑招的同时,自己也将之吸收了过来。

锡晓岩启发出的「游蟒」;叶辰渊的微细化劲;加上姚莲舟的创造力和用剑天赋,将二者连结於一剑里……这剑招揉合了武当三大顶尖高手的精要。从外观看只是极简单,也没有什么强大气势的踏步刺剑,却是武当派武道前所未见的颠峰结晶。

荆裂那「铁盘脚」已经无法踢出去——否则心胸必先被洞穿。

他只有一个极短暂的时机能应变。

没有选择。

荆裂使出他最后的绝技。

姚莲舟的快剑已抵荆裂胸前两分。

他的梦想快将完成。

但「单背剑」突然再递不进去。

一股极强大又无法分辨方位的力量,把剑挡住了,再倒压回去。

荆裂没有为这一招起名字。因为这根本说不上是招式。

就只是双手把刀压向敌人。

唯一特别的是,荆裂坐马推刀之内,运用了「浪花斩铁势」的舍身招意与浪涛「借相」。

——他无法再使出跳跃飞击的「浪花斩铁势」,但并不代表其中的奥义无法用在别的招术上。

——甚至是不成招术的招术。

若是平日,这般近身压刀,姚莲舟正可用「太极」的听劲轻易对付;可是荆裂这股「借相」於波浪的劲力,那流动的方位竟是滚滚而来难以捉摸,就算是史上第一的「太极」天才,也不能及时将压来的雁翅刀身卸去!

荆裂发劲吐出的声音,竟令「金殿」铜壁共鸣。

他将刀刃连同「单背剑」不断朝姚莲舟身体反压过去。

姚莲舟蓦地变化出应付方法,他用「单背剑」刃身根处顶着雁翅刀,以护手钩将刀身锁住,并且跟荆裂一样,左掌抵在「单背剑」的钝背上,直接以硬劲和荆裂相抗!

两个当世最强高手,却以最简拙原始的方式,比斗着力量,抛弃了一切技巧。

姚莲舟幸而变化及时,才能够把两柄兵刃停在自己胸前半尺处。

荆裂貌如狂兽。「浪花斩铁势」的舍身刀意,令他将一切豁出去。那浪潮般的劲力源源而出,不断加强压力。

若比拚纯粹的力量,姚莲舟必败无疑。此刻那对刀剑已及他胸前最后防线。死亡似已是冲早之事。

然而此刻刀剑互抵停住了,姚莲舟又能够感应荆裂劲力的方位。只要「听」到劲就能够卸去——这是武当派绝学「太极」一向的信念。

这次却不一样。

已被半压制、要全力抵抗着刀劲的姚莲舟,将只有极短促的时间空隙可以从刚转柔,将荆裂的刀卸开。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那「浪涛」的力量实在太大。

自从十六岁道袍胸襟绣上了「太极双鱼图」那天起,他从来没有遇过今天的状况。

——第一次,姚莲舟的「太极」碰上了极限。

雁翅刀逐分向他接近。

一道如电殛般的思绪,进入姚莲舟脑海。

◇◇◇◇

雁翅刀已进迫至姚莲舟能够对抗的极限。

——来了。最后。

心念一转。

「太极剑」发动。

「引进落空」之技,将荆裂双手压下来那刀的轨迹卸偏了。

一点点。

太少。

荆裂甚至不必再吐气出招。被压抑着的力量,因为抵抗突然消失而完全释放。

雁翅刀锋斩破姚莲舟的左胸。

然而姚莲舟的剑,也因为使出「太极」而脱离了压制。顺着刚才卸劲时所划的弧线,「单背剑」的剑尖也划出去了。

削人荆裂左肋三寸。

这一剑本可削得更深。只是荆裂的刀以微细的时差,先一步斩中姚莲舟,令他的剑劲最后失却凝聚。

两人身影交错。姚莲舟胸膛喷涌着鲜血,在「金殿」门前倒下来。热血继续在石板地上流泻。

荆裂则失足单膝半跪下来,及时用雁翅刀支撑着身体,同时左手捂着肋间中剑处。他喘着气,看看自己手中刀。刚才那一刀实在太快,刃身上没有沾半点血。但荆裂很清楚,身后的姚莲舟已然气绝。

他摊开左手看看。那剑伤流的血不多。他慢慢用力站起来,依然按住伤口,回身去看伏倒的武当掌门。

……胜利。

……我打倒了武当。

——结束了。

荆裂仰天观看。金顶上仍然是那么宁静。只有风声。

他感觉半边身很虚弱。只有胜利后一股极复杂的亢奋感,溢满支撑着他。他已无力把姚莲舟埋葬。反正也没有分别。荆裂没有再看那屍体一眼,慢慢拾级步下石台,取出布巾来包紮着自己的胸肋伤处,披上了棉袍,带上三柄刀,一步步往原路下山去。

那「九连蹬」的长石阶,每走一级他都要停下来透气。

穿过了「紫金城」的神殿,就在步出南天门时,鲜血却渐渐从荆裂的鼻孔和嘴巴溢出。他的两腿失去了力量,跪在那高耸的城门外。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走不下武当山了。

荆裂只能比姚莲舟多活不够半个时辰。

——这样……能算胜利吗?

每个人最终都会死。有的人比敌人多活了二十年。十年。五年。一年。一天。一个时辰。半个时辰。

那条胜利的界线在哪里?

荆裂永远不会知道。

他就这样继续跪着,身体完全静止。

◇◇◇◇

这是刹那之间钻进姚莲舟脑里的景象。在他运用最后的「太极」之前。他知道要是用了,这些都会变成现实。

——不可以。

——我与荆裂二人,至少要有一个活下来。把领会到的传下去。

——假如我们的东西,就此一起消失,那实在太可惜了。

过去这么多年,决战中的姚莲舟从来不会想这些。充塞他脑海的,就只有当刻的交锋。

但在这个关头,在无论作哪个选择都会死去的时刻,他改变了。

——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源自他曾经见过荆裂的儿子。

当荆裂的雁翅刀继续以浪涛般的强大气势压向他这瞬间,他笑了。

接受了自己最终的命运。

——由你延续下去。

「单背剑」上的力量,蓦然消失。

姚莲舟平生第一次,没有在决门里用尽全力。

荆裂的刀,以姚莲舟刚才设想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轨迹,斩裂了他的左边胸膛。

而「单背剑」则只是无力地垂下来。

鲜血洒在「金殿」的铜门上。

荆裂这斩击一结束,他就把刀柄抛开,顺势一个旋转,回身抱住白衣染成血红的姚莲舟。

他看着姚莲舟已然失去焦点的双眼。

——荆裂完全了解,姚莲舟为何最后一刻会弃招。

他跪了下来,让姚莲舟躺在他的臂弯中。那凄烈的伤口,在寒冷的山峰上冒出了丝丝雾气,迅速就被风吹散。

彷佛那就是这位伟大武者消逝的灵魂。

姚莲舟很快就在荆裂怀里停止了呼吸。

宁静山巅之上,荆裂抱着武当掌门的屍身,仰首观天,感受着无际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