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江河重生(1 / 2)

番外三江河重生

江河一觉醒来,觉得头痛欲裂,这种疼痛他非常熟悉,应当是宿醉过后的感觉。

他捂着头起身,整个人有些难受,缓了片刻后,他僵住了。

他不当在这里的。

他抬起头来,茫然张望。这个房间的物件他有些熟悉,又带了几分陌生,原因无他,这本该是他十七岁在东都的房间。

他当了江家的家主后,便离开了这个房间,自己有了宅院,屋中的摆设也与此全然不同,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该死在东都宫廷大火中,却又出现在了这里?!

饶是江河惯来聪明,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了,正想着,外面就传来了江柔的他母亲的劝慰声:「阿河,你的事儿,我听你姐姐说了,那姑娘是怎么回事儿,你同家里说一声啊?母亲为你提亲去,但凡有一丝机会,家里也会帮你……」

熟悉的话语传来,江河听着,更有些茫然了。

他记得这些话。

他十七岁,与洛依水在一起后,便高高兴兴回来说要去提亲,家里人都知道他要给一个姑娘提亲,都备好了,可当他去找洛依水,问她家家门时,洛依水低笑着说了那一声:「我便是洛家的大小姐?」

「洛家,哪个洛家?」

洛依水抬起手,指向了城郊远处那片桃花。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仓惶逃了,连夜回了东都,然后就日日宿醉,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是……

江河脑中有惊雷劈过,他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二十二年前!

外面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劝着他,江河在短暂的震惊后,他翻身下床,冲到了门前,他猛地开门,看着站在门前的母亲和父亲,他喘着粗气,艰难道:「几月了?」

「十月……」

他母亲下意识回答,江河闭眼退了一步。

十月,二十二年前的十月,洛依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嫁的。

「阿河?」

江夫人有些担忧,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扶扶住看上去还有几分虚弱的江河,江河缓了片刻后,他突然道:「我要去扬州。」

「你之前才回来……」江夫人不太理解,然而江河却是坚定了目光,认真道:「我要去扬州。」

江家养孩子,一贯是放养的,而江河又是江家孩子中向来最放肆的一个,谁都管不住他。他要去扬州,也就只能乖乖备好了车马,然后就让他赶去了扬州。

去扬州的路上,江河慢慢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情况。

他的确是死过一次,又回到了自己的十七岁。这个年纪颇为尴尬了些,他若是早一点回来,就能不同洛依水在一起,甚至於再早一点回来,他也许就能阻止洛家害死他兄长。

二十年黄粱大梦,一梦醒来,他早已不像少年时那样偏执,对於洛家於江家之间的仇恨,他也已经坦然。当年他提起洛依水,恨之入骨,又爱之入骨,他恨洛家每一个人,却又独独爱这一个人。而如今一晃二十年,恨消散了,爱平和了,对这个女子最多的,便是愧疚。除却对这个女子的愧疚,还有的,便是对洛子商……不,或者说,江知仁的愧疚。

这个孩子,他让他出生,却因自己的懦弱抛弃了他,而后一路看着他走向歪路却不阻拦。

为人父亲,他简直是该千刀万剐。

他无法弥补洛依水,因为他的确不可能娶洛依水,哪怕隔了二十年,他也不能娶一个仇人之女,而且依照上辈子的情形,洛依水最终,还是爱上了秦楠,他们本是眷侣,他也不该打扰。

可是无法娶洛依水,他却依旧得好好照顾江知仁,这一辈子,他不能再让江知仁走上老路,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下。

他理清了思绪,赶到了洛家,这时候洛家张灯结彩,刚好是洛依水出嫁前一天。

他奉上了自己的令牌,求见洛依水,洛家本是不肯的,但江河恰巧在门口遇见了秦楠。

年轻的秦楠一如后来那样,看上去固执,沉闷,带了几分古板。

他看着江河,江河静静瞧着他,许久后,江河开口道:「她明日嫁你,我再同她说几句……」

话没说完,秦楠一拳就砸了上来。

他和江河的武艺,本是天壤之别,然而江河却仍旧让着他,让他一拳砸在了地上。秦楠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将他按在了墙上,红着眼,颤抖着声道:「为何不娶她?」

江河苦笑出声来:「我今日来,便是来解释这个。」

「她总该心无芥蒂嫁给你,秦楠。」

秦楠愣了,许久后,秦楠慢慢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低声道:「我带你去见她。」

秦楠领着江河入府,而后江河悄悄到了洛依水的屋中。

洛依水正坐在镜子面前,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神色十分平和。

江河在角落里打量着她。

当年洛依水嫁给秦楠之后,一直挂念洛子商,以为自己孩子身死,因为愧疚和执念,常年郁结於心,以至於早早就去了。他最后见她时,她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没有半点美人风采,而如今的洛依水还是最好的年华,哪怕消瘦了些,却也美得惊心动魄。

她是自幼学了武艺的,和秦楠不同,故而他方才进入房中,她便察觉了。

她静静看着镜子,平静道:「既然来了,喝杯茶吧。」

江河从房中走了出来,洛依水站起身,回头看他。

她穿着嫁衣,清丽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悲伤,依旧如同平日一样,优雅又冷静。

她注视了他许久,终於道:「我要嫁人了。」

「我知道。」

「那你来做什么?」

说着,洛依水笑起来:「总不是来带我私奔。」

「若我是呢?」江河抬眼看她,他突然很好奇这个答案。洛依水静静注视着他,好久后,她慢慢出声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一面说,一面走上前来,坐在了桌边,她平静道:「秦楠向洛家提亲,我也已经答应了,你我的感情,是你我的事,不该牵扯无辜的人。我既然答应了他,便不会辜负他。若你今夜不来,我当你是负心薄幸,但你今夜来了,我便知你仍是顾三。」

说着,洛依水抬头看他,目光澄澈如溪涧:「既然是顾三,便不会做这样的事。」

江河没有说话,其实他幻想过无数次,当年的洛依水是怎么看待他的。然而如今亲眼见到了,却才知道,当年的洛依水,哪怕面对这份让她绝望的感情,也没有失了她的风度。

「你不恨我?」

「你自有苦衷。」

洛依水摇摇头,说着,她笑起来:「你若没来,我当恨你。可你来了,我便知道,你是来给我一个结果。」

说着,她抬眼看他,审视着他道:「说吧,为什么?」

「我哥哥,江然,」江河看着洛依水,平静道,「是因你父亲而死。」

听到这话,洛依水睁大了眼,江河低头喝茶,慢慢道:「具体细节,你可以问你父亲。」

「所以……」洛依水好久后,才反应过来,「你是因此,与我分开?」

「对。」

江河没敢抬头,他不敢直视洛依水的目光,然而洛依水在短暂的震惊后,她静默了很久,好久后,她终於道:「我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知道。」

「我本以为,我可以不出嫁,我可以养着他。我以为我足够有能力,便可以对抗这些礼教规矩。」

洛依水说着,苦笑起来:「可我错了。」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顾公子,」洛依水抬眼,看着江河,她是笑着的,笑容里却有了诸多过去未曾有过的苦涩,她叫了他过去化用的名字,彷佛两个人还是之前那样,从来不知对方的名字,不知对方的底细,只是她是大小姐,他是顾三。他静静凝视着她,听她道:「我做错什么了?」

「我不想成婚,我想自己一个人养自己的孩子,我可以给人教书,我可以经商,我有钱,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谁,有一个名分,才不算辱没家门?」

听着这些话,江河不由得笑了。

直到此刻,他才清清楚楚感知到,他老了,而洛依水,仍旧是当年那个大小姐。

他当年爱洛依水什么呢?

他爱着她的与众不同,爱着她的抗争,爱着她剑指天地那一份豪情。

因他也是这样的人。

他静静凝视她,好久后,他终於道:「你没错。」

「不,」听到这话之后,洛依水眼泪骤落,「我错了。」

「错在太过自负,错在太过天真。我对抗不了家族,亦如家族对抗不了世间。江河,」洛依水闭上眼睛,「他死了。」

她说的「他」是谁,江河知道,洛依水捏紧了拳头,沙哑道:「我逃了出去,想将孩子生下来,我逃得很远了,还是被父亲找到了。那时候接近临盆,已经打不掉了,我看着他们把孩子抱出去,我哭着求他们……」

那一夜,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所有曾经拥有过的自尊,都抛却了。

她终於意识到,自己在这众生中,不过是个普通人。

她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自立的资本,她甚至护不住一个孩子。

她苦苦哀求,但是孩子依旧被抱走了。

江河静静听着,好久后,他终於道:「孩子,没死。」

洛依水听到这话,震惊抬起头来,江河平静开口:「我会好好养着他,好好教导他,你若愿意,可以和秦楠商量,也可以来看他。」

洛依水睁大了眼,她颤抖着唇,獃獃看着江河。

「我兄长的死,我不计较了,」江河慢慢道,「你同你父亲说,玉玺在他手里,早晚会有杀身之祸,过些年让他给我吧。他若不给,洛家,早晚保不住的。」

说着,江河站起身来,他看着洛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