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妖刀记 默默猴 7045 字 1个月前

"你这扯线傀儡,"薛百螣逗她:"怎地没有线哪?。""不用线。"宝宝锦儿有点不

服气。她年纪虽小,却很清楚大人的笑有很多种,这种可不是夸奖或赞叹的意思。

"好了好了,到花园玩去。小心别被猫儿抓伤啦。"符宽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目送小女

孩蹦跳而出,对薛百螣笑道:"薛伯伯千万别破费。内人缝了十几个布娃娃给她,这丫头从

来不玩,只爱那个没线的小木偶。""那肯定是像她阿爹,事事都跟人不一样。"薛百螣持

须大笑。符宽的妻子阿荇亲自下厨,摆布了一桌的好菜,夫妻俩陪着他小酌。

阿荇冲着院里娇喊道:"宝宝,来吃饭啦!"连喊几声都不见小女孩进来,薛百螣笑道:

"就让她玩儿罢。一会儿我来喂她 "目光投向屋外,忽然楞住。

宝宝锦儿正坐在堂外的阶台上玩傀儡,她白嫩的十根指头悬在木偶顶上一寸处,不住轻

轻颤动,木偶对着堂里的三个大人挥挥手、摆摆头,活物似的扭腰蹬腿,隐隐有些骄傲卖弄

的神气。

符宽目瞪口呆。那只木偶他经常替女儿清理抆拭,用干净的布蘸点溶蜡抚摩,以免木质

纳垢,弄脏、甚至弄伤了女儿的小手。他清楚知道木偶没有任何机关,也无一根足以操纵的

丝线。

宝宝锦儿露出得意的笑容。但表演还不止如此。

她手一颤,木偶缓缓伏地,蜷成一团。非常注重舞台效果的小女孩也跟着伏在阶上,伸

长雪颈"咪呜"了几声,一条毛茸茸的小黄猫从阶台下窜了上来,锦儿捏着它颈后一按,手

到擒来;明明她只是单手虚按着猫儿后颈,似抚其毛,无论小猫如何挣扎,却无法脱出掌握。

不一会儿小女孩坐起身来,腻润的小手掌微微抬起,离猫颈约有数分,猫还是趴地刨爪,

挣脱不去,片刻才"瞄"的一声窜下阶台,跑得不见踪影。

"还是不行。"宝宝锦儿有些泄气,想要挽回什么似的。转头对着屋里的大人辩解:"上

回我有让它站起来过!它明明就会的!"小嘴一扁,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符宽愕然回头。

"薛伯伯......"薛百胜举手制止,遥对小女孩笑道:"宝宝锦儿乖!薛公公问你,这么

厉害的本事,是哪一个人教你的呀?"这个笑容她就懂了,说话的这个老公公眼神认真,一

点也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宝宝锦儿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女娃儿,连忙破涕为笑,不免有些得

意。

"不是一个,是三个。"她竖起三根粉嫩的手指头:"一个是小师父,她穿紫衣裳很好

看,一个是二师父,长得像老虎,很好玩。大师父住在瓮里,我没见过他的样子。"薛百胜

的面色越来越沈,转头问:"宽儿。这些事你都不知道?"符宽一脸茫然,摇头道:"我......

我不知道。这些人却都是谁?"薛百螣沉默无语,左手突然闪电探出,扣住了符宽妻子的脉

门。她露出惊愕的表情,俏脸都痛得白了,小嘴死死吐息,连声音也发不出。

"阿荇!"符宽心疼已极,急道:"薛伯伯!我内人不懂武功,不干她的事!"

"你的确身无武功。"薛百螣松开精钢似的黝黑手掌,锐利的目光仍盯着阿荇不放:"但

方才锦儿说话时,你的眼神忽起闪烁。说!这是怎么回事?"阿荇抚着热辣辣的腕子,好不

容易缓过一口气,含泪道:"我......我是突然想起来,在未嫁符郎之前,我曾在村里遇见一

位外地来的紫衣姑娘,年纪还比我小着点,来敲我家的门,问我讨了碗水。"

"我见她不像口渴的样子,问说:"姑娘,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还是同行谁人

受了伤,有什么病痛?‘那姑娘露出惊讶的表情,才说:"我有个家人,不能饮生水,水须

以金铁煮过方能饮用。我一时疏忽,带出门的革囊有漏,害他现在没有水喝,身子很不舒

服。’"当时阿荇觉得奇怪:那打了这碗水,他一样不能喝呀!

姑娘却道:"你家里是用铁釜煮的水,我等了一昼夜,就要等水泡得够久,掺血便可勉

强代替。"阿荇一听吓坏了,颤道:"那......那得要用多少血?"姑娘却未回答。

她想了一想,又问:"若浸泡金子的话,也需一昼夜么?"姑娘点头。

"你等等。"阿薛转身进屋,片刻端出那只铁釜,还有一枚?心金坠。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把它浸在铁釜的水里,说不定就不用等上一昼夜啦!"

紫衣姑娘冲疑了一下,接过铁釜。

"我可能不会再回来。"阿荇把坠子沈入釜中,笑道:"那也没关系。我娘生前乐善好

施,经常被郎中欺骗,我爹说:"你舍了十人,其中有九个是骗子。‘

我娘却说:"可救了一个人啊!怎么不值?‘你拿去,就算骗了我,我也不恼你。将来

你有机会,帮一帮别人也就是啦。"姑娘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谢,端着铁釜离开了。

"后来宝宝周岁时,"阿矜低声道:"有人把那枚?心坠子放在摇篮边上,我猜便是那

位紫衣姑娘。适才薛伯伯说起,我才突然想到。"说着微微扒开了襟口,只见颈间一条掐金

细链,那黄澄澄的?心坠子贴着细白的乳肌,分外惹眼。

"薛伯伯,那三个究竟是什么人?"符宽问。

薛百胜回答:"若我没猜错,那三人是游屍门的余孽,身穿紫衣的姑娘便是‘玉屍’紫

灵眼。她有两个师兄。一叫‘虎屍’白额煞,一叫‘瓮屍’青面神,合称‘三屍’。这三人

不是什么善类,他们传授给锦儿的,似乎是一门名唤‘血牵机’的歹毒武功,不知用心为何。"

遥问小女孩道:"三位师父有没有常来看宝宝锦儿?"

"小黄花开的时候就来。"锦儿扳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来了四回啦!"

"那你怎没跟阿爹阿娘说?师父不让说么?"这回开口的是符宽。

"师父没有不让说。"小女孩狡黠一笑,掩不住那股子得意:"是阿爹阿娘没问。"大

人们不禁哑然失笑。薛百脸放下筷箸。将锦儿抱来膝上号脉,沈吟道:"脉中有股土金之气,

隐然成形,的确是修习游屍门‘太阴炼形功’的征兆。

要废去此功,恐怕为时已晚,可惜了你女儿的好资材。""这......练此邪功,会不会对

身子有害?"符宽夫妇一总都急坏了。

薛百胜陷入沈思,一时无有反应,经符宽叠声催促才回过神,不耐挥手:"练武功能有

什么坏?人的心思才叫坏!游屍门的武学便只这一部‘太阴炼形功’。

其他什么走影剑、移屍手,通通都是这部功法的延伸。根柢原是不错的,只是后人练上

了歪路,变得又怪又邪。"

"游屍门人一向有周游天下、掳走小孩授艺的坏习惯。但你可知道:游屍门中。连号称

至高绝学的‘赤血神针’,近世都有个‘万里飞皇’范般强练得,独独有一门武功,至少一

百年没题说有传人了。便是你女儿的这部‘血牵机’?"

符宽夫妇面面相觑,更加忧心:"薛伯伯,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我不知道。"见多识广的白岛神君摇了摇头,逗着膝上的小女孩说话:"宝宝锦儿乖!

那三位师父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教宝宝锦儿玩傀儡啊?‘

"有。"小女孩总算等到这个问题了。

有时候她觉得大人真是笨,差点让她辛苦背下的那四个字全派不上用塌。万一明年小黄

花开的时候师父们不来了。而她又忘记了怎办?她不懂那四个字的意思,小师父也没解释,

只说万一阿爹阿娘问了,这样回答便是。

席上,大人们全望着她。

"你要再问一次‘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宝宝锦儿有些不耐烦了,想赶快结束对话出

去玩。大人真是笨!连问问题都不会。

"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啊?"薛百胜啼笑皆非,只得耐着性子问。

"为了报恩。"宝宝锦儿一撑落地,飞也似的跑去花园找小猫。

◇◇◇

--还是大师父明白。

符赤锦心中叹了口气,昂然道:"大师傅,锦儿只想看一看‘赤血神针’的古籍残页,

如此而已。"那大师父"瓮屍"青面神无语,半晌没再开口,房中顿时又失了此人的生机气

息。

二师父"虎屍"白额煞怒极反笑,低咆道:"你好啊!问你大师父要东西,连理由都不

必了,好个五帝窟的赤帝神君!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有天大的能耐,吃定了我们非给不可?"

"锦儿不敢。锦儿敢开这个口,只有一个理由。"符赤锦的声音平板,可以想像那张平

日千娇百媚、无比灵动的白晰面孔一片淡漠的模样。她顿了一顿,静静说道:"为了报恩。"

"你--!"哗啦一声,伴随着清脆的碎瓷声响,椅子"喀啦!"被踢倒在地,白额煞

吼道:

"好!算我三人欠了你阿娘的。你要看,老子的这一页便给你看!看过后恩断情绝,你

也别叫我‘二师父’!"

"玉屍"紫灵眼低声道:"二哥!"白额煞怒道:"你最宠她了不是?你那张也拿出来

给她,看完一拍两散,省得日后烦心!"

那紫灵眼没再接话,呼吸频促,屋子里一片死寂。

耿照心想:"她这样说,两位师父一定很伤心。她要那‘赤血神针’的心诀做什么?莫

非......是想献给岳宸风,来换回琼飞?"只觉这个念头太过荒谬,但一时又没有其他更合理

的揣测,能解释符赤锦的行为。

--倘若如此,献上耿照与弦子岂非更好?为何一定非要"赤血神针"不可?

片刻,青面神的苍老童声再度响起。

"老二、老么,你们要给我没意见,我是不会给的。"他缓缓说道:"女徒!

你所练的‘血牵机’,是本门中最接近‘赤血神针’的功按,连我们三人都没练成,可

见你资材之好,已胜过了我等。"

"锦儿请大师父赐下心诀。"

"我不会给。"口吻苍老的尖亢童声道:"你二师父说了,不是游屍门的人,不能窥‘赤

血神针’之秘;若不是五帝窟之人,也毋须理会五帝窟的事。你明白么?"

符赤锦沉默片刻,低声应道:"锦儿明白。"顿了一顿,又笑道:"我车上有两头不请

自来的大老鼠,杀又不能杀,放也不能放,想先寄在师父这里,帮锦儿看着大老鼠。"

耿照心想:"她果然别有所图。"却听青面神道:"这我也不许。你带走罢。"合着这

不通人情还是一脉所传,耿照几乎笑出来。眼看话不投机,符赤锦静坐片刻,便道:"既然

如此,锦儿先走啦。改日再来拜望。"三人都不说话。

她推门而出,走到车边解开缰索。紫灵眼突然了追出来,低声道:"你过来。"把她拉

到院落的另一头。两人在榭下贴面喃喃。无非就是"你心里有什么事跟小师父说"、"没事。

小师父别瞎猜"之类,推来搪去的瞎缠夹一阵,两人也不觉腻烦。

耿照悄悄抬头,透过车窗的纱幔望出去。只见双姝?肩坐在榭荫下,约莫是怕人听见,

均是背对着马车、厢房的方向。

那紫灵眼人如其名,一袭紫绸衫子。丝缎般的及腰长发如瀑垂泄,颇有灵气。

比之於双乳傲人、丰腴雪润的符赤锦,她身段苗条得多,然而臀股浑圆、腰肢紧束。背

影亦玲珑有致,全然看不出多大岁数,总之不会太老。

两人靠着头低声说话,哪里像是一对师徒?分明是姊妹淘的模样。

耿照百无聊赖,再度运起了碧火神功,将注意力放回适才的屋子里。却听青面神道:"......

你把残页给了她,她下定决心、条件齐备。想做便做了;不给她,她心里有个显忌,做事便

不会冲动。车里的人也一样。"白额煞哼了一声。

"她有事,怎不跟我们说?五帝窟这么好,都顾不上师父了?"

青面神道:"所以她心里的事。必定很难。难到不能扯上你我。还不够难么?"

白额煞一时语塞。片刻,又不服气似的说:"那又让老么追去?依她的性子,要什么有

不给的?"语气已平缓许多。

青面神道:"只一页可不碍事。给女徒一点儿时间,想明白她会再来。"不多时,树下

两人也说得差不多了,?肩回到马车边。

耿照总见了细微的叠纸声响,几能辨出纸质黄脆,心中暗忖:"那大师父料事如神,算

摸透了她俩的脾性。"符赤锦与紫灵眼道别后,才驾着车离开小院,马车东绕西转一阵,终

於停了下来。

"什么人?"门边似有守卫上前盘查,一见是她,连忙致歉:"是符姑娘。

小人走眼啦,快请进来。"门扉拉开,听来颇为沉重。以先天之功探听动静。十分费力。

耿照先前听了大半天。略感疲惫:虽然符赤锦似乎不打算将他二人交出。

耿照仍不敢大意,暗中运劲弄松了皮索,万一情况不对,便能立时挣脱逃跑。

符赤锦将车辆停在一处极僻的角落,林荫几乎遮去午后骄阳,其时尚未入夏,周围却满

是吵杂的虫鸣,可见林树之盛。她下得车来,小心打量四周,直到确定四下无人。才将二人

提了出来,藏入一间小小的厢房。

趁着她去处理马车的空档,耿照一跃而起,观察四周环境,见房里的布置与莲觉寺王舍

院的客房相仿佛,只是家俱、床褥等不如寺中所用华贵,心想:"这里果然是越城浦的驿馆!"

不由得背脊一寒。若非岳宸风已去了毅城大营,此刻人不在城中,他几乎涌起一股马上逃跑

的悚栗感。

--果然武功练得越高,才越知道惧怕。

想起当夜在江对岸等着岳宸风的自己,耿照不禁微露苦笑。

(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仔细搜查一番,看看有无明姑娘来过的迹象;若能取回赤眼,

那就更好了!)片刻,符赤锦又折了回来。耿照闭目摒息,假装昏迷不醒,等着她来检视两

人腕上的缚绳,却半天都没动静;等了许久,只等到一柄锋锐的蛾眉刺架上颈侧,冰冷光滑

的精钢贴着皮肉。激起?皮似的微悚。

巧笑倩兮的雪润丽人凑近身来,体温熨开一片幽幽甜甜的醉人乳香。

"睡了忒久,也该醒了罢?"符赤锦咬唇轻笑,湿暖的香息呵在耳畔:"还是我该让外

头的五百名刀斧手一涌而入。才能请得典卫大人起床?"

(第十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