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2)

妖刀记 默默猴 7769 字 1个月前

第八一折「夜麝蹄香,燕惊风雨」

夕阳西下,残霞浓渲如血。耿照低头默默行走,不知不觉又回到四里桥的分茶食店前。他举手遮眉,试图当去水上回映的粼粼金光,忽然涌起一股想饮酒的冲动,低声道:「我们进去坐坐。」径自往店门走了过去。

不用看也知道弦子一定在后头。弦子永远都不会说「不」。

食店伙计见典卫大人回来了,忙点头哈腰迎出店外,。 越浦殷富,民风奢豪,傍晚是店内生意最好的时候。水道之上系舟泊岸,忙活了一整天的人们在返家之前,不免要偕友朋找个地方坐坐,点些燠(y ù,温

暖)爆热炒配酒吃,或去酒楼正店,或去丽舟画舫,次一级的则有俗称「脚店」的酒食专卖店。

这些地方供应上好的酒菜,可召歌妓唱曲助兴,食具都是银器牙箸琉璃碗,即使只有两人对坐,叫上两碗好酒、点几道像样的菜色,下酒的果蔬杂嚼三五碟,讲究些的这样一顿能吃掉几十两银子。

平民百姓挥霍不起,就来更便宜的分茶食店。这家铺子有简单的厨房,白日里供应一些简单的吃食,入夜四里桥边各种吃食摊贩纷纷出笼,铺里索性不开伙了,客人想吃什么,就唤闲汉拿着空碗碟帮忙去张罗购买,光靠赚酒钱都已快忙不过来。

「闲汉」顾名思义,是指附近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并非铺子里正式聘请的伙计掌柜。他们一见有仪表整齐、看起来身家不坏的年轻人进店里,就会自动蹭上去亲切招呼、帮忙跑腿,有时客人一高兴就会赏些小钱。

类似的还有佩着青花手巾、拿着白磁小缸卖零食蜜饯的小孩子,男女童都有,以及被称为「打酒坐」的歌女。她们通常都在酒食店铺之间流动,有些高级的酒楼正店不许这种人出入,以免扫了贵客的性质,不过四里桥这一带的分茶铺子多

不禁止。

那伙计十分乖觉,一见耿照面色沉凝,抢着替他赶开闲汉,引到染红霞坐过的临水雅座,放下一半竹帘,赔笑道:「典卫大人稍坐,我给您张罗点吃的,再沏壶好茶来。」一连重复几次耿照才回神,只说:「拿酒来。」

伙计连连称是,唤闲汉买了油煎灌肠、炒兔肺、姜虾、鹿脯等,都是附近有名的下酒菜,端来两大碗白酒。耿照又吩咐,「给我拿一坛。」想起自己酒量不甚好,为防饮醉了无人付账,先掏出银子给他:「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尽够了,尽够了。」伙计双手捧过,不敢怠慢,赶紧拿了一小坛来。

耿照在风火连环坞吃了雷奋开三道掌,又被他一轮挤兑,哑口无言,心知的确奈他无何,盱衡眼前形势,只得领兵护着染红霞、崔滟月退出血河荡,越想越觉窝囊。

偏生雷奋开又言之成理,他沿路将诸般不可为想了个透彻,益发困恼,气自己倒比别个儿多些。

罗烨与他并辔而行,至越浦外城时忽道:「大人为所当为,并无不是。若真要动刀枪,下回准备周全些也就是了。」

耿照诧异转头,从他面上却看不出这话是赞同还是反对,欲言又止,突然想起一事。「倘若……我方才下令开打,你会遵照我的指示么?」

罗烨笑了起来。虽只短短一瞬,却是耿照头一回见他笑。

刀疤破相的年轻队长敛起笑容,转头道:「我不是好统领,这帮子也不是什么好兵,但只要有点男儿血性的,都想给那些王八蛋一点颜色瞧瞧。」身后的骁捷营弟兄纷纷鼓噪:「捅他妈的龟蛋!」、「大人!老子可不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不了就是一

条命!肏他妈!」

「好啦,都闭上嘴!」罗烨马鞭一抽,叫嚣声才渐渐低落。

他对耿照正色道:「我们是兵,听令是本分、冲杀是本分,死也是本分。大人是将,得想得比我们多。大人今日所做,乃是将帅的决定。小人这话有历本分,大人勿怪。」就着马上欠身,带队往巡检营的驻地驰去。

全副武装的兵油子或扛旗或掖抢,驰过耿照身前时纷纷颔首,聊作致意,行进间仍怪声不绝:「大人!你挺带种的嘛!」

「下回再打赤炼堂,记得算老子一份!」

「大人的相好真不赖!一个比一个俏!」

「那小妞给老子摸摸屁股,十个赤炼堂都打了!」

「你摸马屁股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德性。」激尘之间,放肆的哄笑远去,不时夹着罗烨的鞭声斥驽。耿照苦笑着,身后弦子无声无息走近。「……需要让他们摸吗?」她皲着柳眉回看腰后,似想为攻打赤炼堂多尽一点心力。

「不……不用。先不用。」

「嗯。要的话再跟我说。」可能是「十个赤炼堂都能打」的说法真的有打动她,俏丽的男装少女考量过屁股的强度应该可以让三百人摸一摸之后,开始觉得这笔交易能做。

「……好。」其实他只是想赶快结束话题。

染红霞要回水月停轩的旗舰「映月」,耿照本想将崔滟月带回朱雀大宅安置,她却有别样心思。「你目下为镇东将军办差,赤炼堂亦仰将军鼻息。大太保说得一点没错,赤炼堂若是借由将军向你施压,将军会做何打算,犹在未定之天。」染红霞淡然道:「本门身在

江湖,办起事来比公门中人方便。慕容将军要向水月一派讨崔公子,怕还欠缺一个好理由。」

「这……」耿照为之沉默。

染红馁的说法极具说服力,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慕容柔虽是狂狷已极,连当朝天子的帐也不买,却非是莽撞之众,相反的,他不但绝顶聪明,─且还相当务宝。普天之下,若还有个人是他深深顾忌,行动前非考虑一下不可的─大概也就只有镇北将军

染苍群了。

论兵力,北关远大过东海,论战力,逝承独孤阀最强私兵「血云都」之名的─家军,恐怕是除西山飞虎骑之外,东胜洲大地上最可怕的劲旅。

染苍群与他一殿为臣,两个不善交际的人说不上交情,弃直相敬还是有的。─御史弹劾慕容柔时,皇城内有袁皇后替他说话,而皇城之外,就只有染苍群上书,认为慕容是先帝指派的顾命大臣,一向忠谨守分、功在朝廷,所诬多是子处乌有,甚至用了「佞谤」这样

严厉的字眼。

要动染苍群的女儿,慕容柔多半是要考虑一下的。哪怕只有一丝犹豫,这也是别人所没有的优礼了。「水月门下多是女子,」耿照兀自挣扎:「恐怕……恐怕有所不便。」「没什么不方便的。耿大人与沐四侠都曾在船上作客,岂有不便?」他无话可说,只得由着她

带崔艳月离开。望着那抹修长窈窕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沮丧,却难出一句挽留的话语,恍惚入了城,回神已置身于四里橘畔。

耿照端起酒碗,骨碌碌地一口饮尽,酒汁入腹后一股辛辣埋香冲起,十分难受。

见弦子有样学样、端碗凑近小嘴,一副毫无防备就想仰头喝干的模样,及时按住白晳的小手:「喝酒不好,你不能喝!这样喝……会醉的!」酒气涌出喉头,不由得打了个酒嗝。

「像你这样?」「呃……对。」都不知道是谁教训谁了。耿照满脸阴沉,端了她桌上那碗,仰头喝光。

一会儿伙计拿了浓茶和小酒坛来,耿照只让弦子喝茶,自己拍开酒嬅泥封,即斟即饮,片刻——内又见了底。「小二哥!」他冲伙计招招手:「再来一坛!」弦子照办煮碗,连饮连斟,总算赶上把空茶壶递给他。

「再来一壶。」好像要这样喝才是对的。少女心想。

伙计是老经验了,知道闷酒要喝煞人的,十之八九是典卫大人在赤炼堂处碰了钉子,接过酒坛茶壶陪笑道:「大人也吃点菜,我们这儿的菜很有名的。不如这样,小的再给您上道酱烧肘子,吃饱了能多喝几坛。」耿照挥挥手,并未答腔。

伙计添茶上酒,正要走开,想想又回头:「大人,赤炼堂横行三川,没一百。有几十年啦,阴着天惯了,没这么容易拨云的。您仗义一席话,听得乡亲心头舒爽,这已够啦,有什么不快莫往心里去。」说完,才低头快步离去。

耿照拍开窖泥斟满,对面弦子也倒了浓茶。「干!」杯碗相碰,两人一齐仰头「俱都喝干。「听得心头舒爽」有什么用?崔家还不是沉冤未雪,雷亭晚等还不是逍遥法外?他左手持碗,右手探入怀中,紧捏着金字牌——这物事陚予他权利的同时,又将他牢牢束缚,

丝毫动弹不得。

「可恶!」「啪!」一声,腰牌按进桌里,碧火神功所至,木质的金字牌嵌入同为木质的桌面,齐整得像在桌顶阴刻出花样来,嵌合近乎完美。耿照平日运使功力,总有各种顾忌,仗着三分醉意,这一拍间劲力之巧,自己都忍不住眯眼贴近细细端详,片刻才傻笑:

「好功夫!」「好功夫。」弦子相当同意,镇定地仰头豪饮。

耿照「啪」的一掌,又将腰牌打透桌底,像是在桌板背面阳刻了一枚镇东将军府的金字腰牌似的,几无一丝破绽。「好功夫!」店内诸人都吓了一跳,耿照却红着脸放声大笑,片刻又咬牙切齿:「可恶!」弦子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生什么气,柳眉微蹙。「因为功夫

好,所以很可恶?」「功夫好却什么都不能做才可恶!」耿照一头撞上桌板,贴面闷吼:「好想……好想杀雷亭晚。做出那些坏事的大恶人,真想一刀杀了!可恶!」「现在去么?」耿照愕然抬头,见弦子容色平静,握了握腰畔的灵蛇古剑,紫檀木柄圆润光滑!」望便

知手感绝佳。「现……现在去?」他苦笑摇头,眉头揪紧。「不……不行。卯上赤炼堂牵连极大,一弄不好……总之是很麻烦的事。」「我以前杀过一个人。」弦子淡淡开口。「他武功比我高,大家都说难杀,任务一定失败。我潜进他住的地方,等了三天,才等到出手

的机会,在茅厕里将那人杀死。他身边的人没发现,我就这样离开,回到黑岛大家都不相信。」她定定望着他,仿佛说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动手,才有机会得手。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耿照逋想解释,忽烦躁起来:他担心将军处置、担心赤炼堂背后的纠结,担心武林失衡,担心朝堂斗争,担心弦子饮酒、担心自己喝醉没付酒钱……担心东担心西,世间,哪有这许多计较?

在弦子看来,问题何其简单一想杀么?现在就去!

酒意上涌,他轻舒猿臂,合着弦子的小腰将她高高举起,踮步飞转,转得袂据飘飘,仰头大笑:「好……好!现在就去!去杀……杀了雷亭晚!」一想不对,改口:「不……不行!杀人犯法,悄悄将那厮捆走便是。」脚步踉跄,几次要撞上邻桌,碧火功频生感应,

腰脊贴着桌角转开,陀螺也似一路转出店铺,居然连一根筷子、只茶汗都没碰落,惊呼声此起波落。

耿照转得晕了,兀自长笑不绝,定睛一看,两只拇指相距不足一寸便要扣起,贴着她腰背的中指也差堪仿佛,喃喃道:「弦子,你的腰好细啊!」似觉不对,高举的双手平平放下,弦子那张精致无瑕、宛若骨瓷的悄脸复现眼前。

「晕……晕不晕?」耿照咧嘴傻笑。

弦子摇头。「你气喷到我脸上才晕。」他忍不住大笑,拉着她施展轻功,出得越浦,迳往血河荡的方向去。

奔跑间血脉贲张,酒气运行更快。耿照内功深湛,纵不善饮,区区两小坛白酒还放不倒他,再加上凉飕飕的夜风拂面,不致神迷,兴许是喝高了,额际略感不适,隐隐生疼,一抽起来便觉狂躁,却得了个释放情绪的现成出口。

雷奋开回风火连环坞,总坛的帮众绷紧了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较白日更森严。

但潜行都本是黑夜匿行的伏鳞女帝,弦子更是其中佼佼者,铜墙雄壁在她眼里,不过缝隙接合的总成,钻过去、拆开来就是了,哪有什么问题?两人一路放倒卫哨,无声无息潜入水寨,耿照胁住一名服色华贵、看似头目的赤炼堂弟子,让他带往八太保处。那人被锋

锐的灵蛇古剑架着,不敢造次,来到偏院墙外,才被切颈击昏。白日在四里桥一战,雷亭晚严然三人中执牛耳之人,本以为仆从必多,耿照与弦子藏身树盖眺望,却连一名婢子也未见,院里悄静静的,只有主屋亮着灯。

耿照心想:「姐姐编撰的《东海名人录》中,提到雷亭晚出入乘车,等闲难见其貌。难不成他的真面目竟是机密,为保守秘密,连下人也都不用?」殊不知七宝香车乃东海七大派中一件着名的机关奇械,雷亭晚以此成名,当真做到「出入皆乘的地步,除了总瓢把子

雷万凛等极少数人,即使同列太保的其他义子都罕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虽带一丝醉意,耿照思路已不再混沌,知道杀人绝难善后,略一冲疑,对弦子低声道:「我们潜进屋里,先找那把失了珠子的映日朱阳剑。」弦子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不杀雷亭晚了?」耿照两颊微红,迎风闭目、身子微晃,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

握着他恶行的证据,说服将军办他。将军眼底难容赖粒,落在他手里,管教那厮生不如死。」虽说如此,心中不免遣憾,出口竟有些失落似的。

弦子一开始执行任务,整个人便如一柄脱鞘锋匕,再无一丝松懈,双眼牢牢盯着主屋,低问:「要找不到呢?」耿照一愣,随口覆述:「要找不到呢?」「那就杀了他。」弦子的思路很直接。

「那就……杀了他?」蓦地额际又抽疼起来。耿照闭目痛笑,握紧拳头:「好! 若找不着,咱们杀了他!」大有一吐积郁的爽快。

弦子目光一锐。「趁现在!」游蛇般掠上屋脊,贴瓦滑行,身形几乎融入阴影,显是一门极高明的轻功。这部「蛇行鳞潜」乃黑岛的帝字绝学之一,出自漱玉节的别传,遍数潜行都也只一人练到「贴物滑行,沉羽不沾」的境地,别无二家。

耿照暗自佩服,运起碧火功跃上房顶,弦子忽做了个「趴下」的手势,他及时伏至脊侧,见一名侍童模样的青衣少年打着灯笼走进院里,身材结实精壮,面孔仍有些许童稚,却极俊美,妖丽的神气与十太保雷冥杳有几分近似,眉宇间飞扬跋扈!隐带邪气,令耿照想

起五绝庄的上官巧言。

青衣少年来到门前,揖道:「八爷,船备好了。」口气与雷亭晚如出一辙,只是年纪轻尚欠火喉,不及主子的如沐春风,显得有些甜腻,讨好的意味十分露骨。门里「嗯」的一声,温煦的噪音动听至极,自是雷亭晚。耿照忽生谬想:此人若是肯剃光了头去讲经,怕

比显义更像得道高僧,听得人身子酥软,飘飘然不知所以,男缴金银、女献贞操,为患绝不下于莲贺寺众。

少年道:「礼物也采办好啦,已着人送到十爷院里。」取出清单念着,都是珠资玩、棱罗绸椴、水粉香药之类。耿照并不意外,心想:「这雷亭晚对雷冥杳与别个不同,总不会是结义之故,说不定……是有私情。」雷亭晚和声笑道:「都给砸了罢?死了几个?」少

年笑答:「十爷今儿受了伤一……——气力不济,没当场闹出人命,只留下几条胳膊腿儿的。」耿照一琢磨,才知是指送礼的人。

雷亭晚差人抬了珍玩布匹去,雷冥杳余怒未消,弄残了送礼之人的手脚。听主仆俩的口气,不仅不是头一回,过往还曾弄出人命——拿下人的性命给对方「消气」,这都是些什么人!

雷亭晚笑道:「不是气力不济,是心肠软了,面子却拉不下。矾儿今晚再哄哄十爷,若哄得不好,八爷唯你是问。」名唤「矾儿」的少年眉目一动,见猎心喜,旋又躬身:「八爷!今晚十爷定要逼问崔家女子之事,矾儿只怕交……交代不过。」兴许是想起十爷断人

手脚的狠劲儿,打了个寒噤,面色微变,不似作伪。

「怎么?方才不挺来劲儿的,这会儿鹌鹑也似,嫌差事辛苦?」雷亭晚的声音带着笑意。

若不识此獠,真会以为他是个言谈风趣、处事温和的主。矾儿面色丕变,双膝跪地,语带哭腔:「爷!您吓坏矾儿啦。我……我怎敢哪?八爷只一句话,矾儿便给拧了脑袋也不怕,实是怕误了八爷的事。」雷亭晚笑道:「起来罢,演给谁看哪你!崔家闺女你也有分

的,不如同十爷聊聊她那份水嫩好了。」矾儿赖着不肯起来,抹眼装可怜:「八爷救我!」雷亭晚笑啐:「行了!把那把破剑带去,讨十爷欢喜。再带上一管「飞魂烟」用了药就乖啦。」矾儿喜动颜色,连连磕头:「多谢八爷!」「轻着点,别玩坏啦。我几日便回。」

矾儿起身陪笑。「八爷这么快回来?」「我料老大也待不久,老四回来闹膀几日,他自会离开。」咿呀一声门扉推开,一名金冠轻裘的青袍男子缓步而出,随手掷给矾儿一条茧绸腰带。那带子脱手飞出,风里顿时弥漫一股异香,中人欲醉。矾儿忙不迭收进怀里,仿佛想

令香气多沾上身。

「行了,这「夜麝乱蹄香」的气味一旦沾上,整夜不散,遇汗更浓,虽非淫粲,却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催情圣品,专克女子,要你这般做作?」青袍人打他一下脑袋,身子侧转,映出一张与矾儿一模揉的面孔,直比照镜还像!

耿照与弦子面面相觑。

那「矾儿」的声音的确是雷亭晚无疑,解下裘袍,披在真正的矾儿身上,裘里的青袍原来是侍童下人的服色。他从矾儿手里接过灯笼,微笑道:「八爷歇息,矾儿去啦。」噪音又变得与本尊似极,几难分辨。

矾儿十分机警,圆手长揖到地,立刻站进廊影中,唯恐让别人瞧见有两个一摸一样的自己。手持灯笼的「矾儿」嘻嘻一笑,踱出月门,动作与矾儿进来时全无二致,举手投足带着既青涩又早熟的微妙矛盾,活脱脱就是矾儿。

易容术耿照虽无研究,料想是往脸上化装改扮,应与女子红妆相类,只是一个画「美」,一个画「像」,道理是差不多的。以图对景,纵使是巧笔大匠,也难免会留有破绽。像雷亭晚这样的易容之术,简直是骇人听闻。

廊下一影之内,矾儿抓耳挠腮,一副欣喜难禁的猴急模榡,好不容易等到灯笼的光点消失不见,才奔进另一侧厢房,出来时手里捏了枚油纸小包和一串钥匙,系上雷亭晚给他的腰带,忙不迭跑出院门。

雷亭晚离开风火连环坞,正方便耿照四下搜查,这是千贼难逢的机会,确定院中无人,才偕弦子跃下。这厢院并不算大,唯一锁着的就是方才雷亭晚出来的那间。弦子取出针钩撬了几下,「喀啦!」房门应声开启,点亮烛台,两人不由得一怔。

房间四面都是架子,架分数层,每层高约,一……尺,密密麻麻摆满了人头。耿照本以为这厮有杀人留头的恶癖,迎面忽见一只眉骨压眼、唇抿宽阔的头颅,端详片刻才醒觉:「这是……雷奋开!」雷奋开当然没死。头颅必是制作精巧的仿物,此头如此,满屋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