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1 / 2)

妖刀记 默默猴 6269 字 1个月前

第二一一折 丁香舐红,为郎君羞

按太玄生所说,他与舍君凭既无交惜,亦非哲识,舍君凭携胤丹书流浪至静

筠湖庄,才因缘际会,见得这名百结帮赫赫有名的覆手金银乞相公。

事实上,舍君凭并非老病而殁。

他在湖庄附近的密林遇上对头,大打出手;太玄生获报赶至时,舍君凭身受

重创,倒地将死。下手的歹人见有外人来,匆匆逃离,舍君凭没留下只字词组,

即於林间溘然长逝。

太玄生不知其身分,但叫化打扮、精擅掌法的武林高人并不算多,十年间对

照江湖传言、形貌特征等,隐约猜到是他,没敢在无字墓碑上擅刻姓字,连同当

年所见,悄悄埋藏心中。

至於管事收留的小乞丐,谁也没和舍君凭联想在一块。太玄生只道随手做了

件善事,未深究男童何以至此。

「是谁……」胤丹书强抑心乱,小声问:

「害死了舍伯伯?」

「我不知道。」

太玄生摇头。「我在林外,曾听他吼一声『卑鄙小人』,前头连着某某,听

似撕心裂肺,不知是号是名,抑或称谓,多年来,我一直无法确定是哪两个字,

浑无头绪难以臆断,也没有什么意义。」胤丹书默然不语。

「覆手金银」舍君凭的传人,自不能是扫地打杂的小厮。

太玄生让管事替他安排一处独院,做了几套体面衣衫,院里有专门照顾起居

的仆从,另给一封银两,供他日常零花,人人都说丹书这会儿不是小厮,是少爷

啦,若庄主有徒弟或儿子,也不过是这样。

少年不免有些飘飘然,旋即意识到这样的心态极不可取,将银两分送给从前

做仆役时手头困难的长辈们,剩下的就打点些吃食与众人分享。

杜妆怜另居一座别院,也有仆妇丫鬟照拂,胤丹书天天去瞧她,也亲自替她

诊脉煎药什么的——

除了关心复原的情况,他也担心院里出入的其他人等,生怕一没留意,又有

谁给暗藏的利剪捕了个对穿。与其旁人犯险,不如一己承担,反正被捅着捅着也

习惯了,觉得冷不防地挨上一刀似乎也没什么。

庄主不惜千金,用上杀好的药材食补,那些个药庐値日本是各地重金聘来的

名医,却听任他个嘴上无毛的小孩指挥,胤丹书说什么,众人绝无二话。上行下

效的结果,何止是贯彻吕坟羊的国手金方?简直发扬光大,杜妆怜以惊人的速度

恢复,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已拆线,下床行走,莹润的玉背上只余一抹淡细樱痕,

连肉疤也不见。

「这药名为『蛇蓝封冻霜』,是我重金购得的珍品。」

庄主交给他一只掐金小匣,装满了药气清冽的乌亮膏脂。「给杜姑娘用好了,

勿要吝啬。用罄再添便是,别让姑娘家身上留疤。」似笑非笑望他一眼,目中蕴

有深意。

胤丹书面红耳赤。庄里私下都在传,说他俩是一对,庄主逮到他俩那晚,据

说就是赤身露体抱在一块的,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做了什么事。大伙儿都觉得

他俩匹配得很,直是一对璧人,「将来生的娃儿,肯定好看!」厨房里的大妈们

都这样说。

他对杜姑娘并未抱持这样的情感,虽然无可否认,她生得十分好看。

少女那光滑得不可思议、闪闪发亮的胴体,经常出现在他梦里,连自渎时他

都想着她,想着她微噘的上唇、蹙眉倔强的模样,回忆着臂间腻滑的肤触,还有

那股子沁人的幽香……

杜妆怜好得差不多之后,他就少去看她了,像是刻意逃避似的。

胤丹书不喜欢自己总想着她,只带膨胀的欲念、着魔似的回味她的美貌,而

不是想娶她做老婆。他对男女情事虽懵懂,仍能区分两者的差别,后者是给予、

是分享,可以等待可以相对可以持守,前者却仅仅是剥夺而已。

况且历经彻夜绮想,翌日再面对活生生的眞人,难免不知所措。胤丹书宁可

避得远远的,每日径往药庐听取回报,知她好好的便是,不见也少了尴尬。

为免连累吕坟羊,他将潜入湖岛的次数降到最低,仅汇报毒患后续,让吕坟

羊验收〈太阴望舒篇〉的进境。吕坟羊见他魂不守舍,发了顿脾气掏他走,此后

胤丹书没再冒险接近,转眼近旬。

十年来,他挂心的事并不多:专心干活,溜上小岛照拂前辈,顺便学点有趣

的医理,按前辈吩咐盗出各种药材,不教药庐値日察觉;到后来,又多添「躲起

来偷偷练武」一项,此外无他,曰子已忙碌充里不了。

成为庄主的座上宾后,少年发现自己无事可做。练武的时间虽然变多了,总

不能从早练到晚罢?这会儿,连湖心小岛都不能去了。

他本想找借口到厨房转悠,然而天生的谨愼持重,毕竟盖过年少血热,转念

便打消了蠢念头;回过神时,己踱至栖身十年的柴房前,背对夕阳,望着破落的

柴扉发愣。

此地荒僻,自他搬走,日常早已无人进出,连贮旧堆陈仆役们都嫌远,宁可

闲置。谁知房内却传出窸窣声,胤丹书推门而入,耳刺牙酸的「咿呀」怪响,惊

起了斜坐草榻的少女,杜妆怜扭过头,将按在榻上的小手挪至身后,两人无声对

望,半晌都没说话。

「你来干嘛?」

也不知过了多久,居然是杜妆怜先打破沉默,冷冷的口吻颇盛气淩人似的,

果然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

而且还恶人先告状。

「你又来干嘛?」胤丹书不禁失笑:

「这儿是我住的地方耶,我来有什么奇怪的?」

杜妆怜一时语塞,别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微噘的尖翘唇瓣宛若初樱,粉

嫩饱水,光泽柔润动人,与记忆里的苍白虚弱全然不同。不过两样都很美,胤丹

书心里想。

「……你现在又不住这儿。」

「你也不住这儿啊。」胤丹书不是故意像个无赖似的回话,他并不是心急口

快的那种人,实是她找话的本领太笨,顺着扔回去便能堵死她,一点气力也不费。

比较辛苦的是得忍着笑。边笑边说就太混账了。

杜妆怜忽然抬阵,直勾勾地瞅他。

「你不来瞧我,只好我来瞧你了。」

胤丹书面红过耳,被迎面揍了一拳似的,招架不住直来直往的少女,心虚地

躲避她澄亮的视线,气势跌到谷底,嚅嗫道:「所……所以才说啊,我现下又不

住这儿。你……怎不来我院里?」

「那样你就太沿怠了,像刚才那样,我不欢喜。现下逭梁好。」她骄傲地别

过头,但少年在她甩动秀发的刹那间,瞥见了少女嘴角的一抹弯弧。

他忍不住微笑,忽然释怀。对她有着羞人的遐想而避不见面,怎么想都是他

的错,却要她来承担,未免太不公平。他是她在这座陌生的大宅院里,唯一认识

的人啊!

杜妆怜换上一袭新衫子,是澄红中带着金黄的栀子花色,在余晖下时金时红,

变幻无端,一看便知是极为贵重的布料。及腰的乌亮长发因元气恢复,不再枯黄,

更显肌肤白皙。

系了根金带子的腰肢,比赤裸时更加窍薄,人家说「盈盈一握」,应该就是

这个意思罢?胤丹书有些枰然,赶紧转开视线,在榻尾坐下,讷讷道:「你……

你气色好多了,身子还有没不适?」

「早好了,随时都能走。」

杜妆怜转过头来。「你……要不跟我走?」

胤丹书吓了一跳,诧异大过了暧昧羞喜,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定了定神,摇

头道:「我上哪儿去?我在这里长大,这儿就是我的家。离开湖庄,就没有认识

的人了。」

他本以为少女会说「还有我呀」,她却努了努小嘴,冷蔑道:

「他说的话你敢信?没一句是眞. 我问过起码十个庄人,没听过什么静筠湖

庄的,八成是随口胡诌的名儿。你以为一天之内,同时遇上恩人之后和故人之子

这种事,寻常还是不寻常?」扬起玉般的白皙小手,拈他襟领哼道:

「别让人用这点小钱,就给卖了。我身上这套衫子价値千金哩,你瞧我买不

买他的帐?」胤丹书「噗哧!」笑出来,满脸佩服:「哇,你说这种话好合适,

好有绿林女好汉的架势。」

杜妆怜瞅着他,胤丹书明白装傻充傍蒙混不过,叹了口气,垂眸含笑道:

「我对庄主也没说实话,你觉得我是坏人么?世上不是没把话说尽的人,都

存了害人的心思;就算本有加害之意,没眞的出手,又或改变了主意,那也不能

算坏人。

「好与坏,不是那么绝对的事,多数的人都是有好有坏,只要好比坏的多,

那就好了。庄主本毋须向我交代所有的事。我相信他有所隠瞒,但我也相信他不

是坏人。」

杜妆怜当他是楞头青,或被便宜富贵蒙了眼,听他一说,心底也不像没谱,

起码非七月半的鸭子,傻傻任人宰割,心中五味杂陈,柴房又再度陷入沉默。

胤丹书打起精神,笑着转开话题。

「我听管事说,你是水月停轩最受瞩目的弟子,水月停轩又是东海四大剑门

之一,难怪你捅……我是说剑法忒好,出手淩厉。将来定会成为大人物罢?名动

天下的那种。」

杜妆怜浓黛微挑,歪着小脑袋瓜瞅他,一脸挑衅。「你同人打听我?」噘着

唇似笑非笑,像是忍着得意,却在不经意间泄漏了欢喜。

胤丹书脸一红,讷讷抓头:「就是问了风兄几句,也……也没什么。」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同管事大人打听姑娘的一天,还能客客气气一拱手,

喊一声「风兄」——他甚至不知道管事大人姓风,其实也才大他十来岁,约莫是

天生冷面,看来格外老成。

杜妆怜以一贯的不屑眼神上下打量,盯得他全身发毛,以致她凑近时,胤丹

书本能向后仰,深怕她亮出什么锐利物事,又往他身上招呼。

他很快就明白不是那样。这距离近到连剪子都没法使。

胤丹书全身僵硬,头脸烘热到像吕坟羊从狭孔里扔出来的焦鸡炭鸭——他一

发脾气,便把少年厚着脸皮讨来的剩菜通通烧毁,专寻自个儿肚皮的晦气——鼓

动的心脏快把胸膛给撞穿。

杜妆怜在他颊畔轻轻一吻。

他太紧张了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她嘴唇的触感,只记得她身上很香,

不是胭脂水粉的香气,就……就是很香。温温的,好闻得很。

她从头到尾都闭着眼睛,直到坐回原处、别开了小脸,弯睫瞬颤,才若无其

事地睁开眼,望向不知哪一处。

「这是谢礼。」无论清脆的嗓音或语气,都傲慢到令人想拿拳头拧她的发涡,

听不出一丁点儿感激的意思。「谢谢你这么多事替我解毒。」要不你能自己好么?

说得跟伤风似的。

发现她也有这么不坦率的一面,胤丹书松了口气,面颊虽仍滚烫,忍不住伸

手抚她发顶,带笑的眼神无比宠溺,有种很自在的舒坦。她眞要坦率起来,他一

点也招架不住,只能节节败退。

「……你干什么?‘- 她脑袋一缩,很受冒犯似的,冷不防一剪标出,正中

胤丹书胁侧,位置与前度相差无几,准确得令少年想流泪,这才想起搁在柴房里

的那些旧家生都没来得及带走,反正庄主让人替他重新置办,当然包括那把裁药

布的旧剪子。

「你才干什么!」

他差点跳起来,簇新的锦袍斜开一道齐整切口,露出底下完好的雪白里衣。

杜妆怜满面狐疑,以左手拇指试了试刃尖,差点划破油皮,微一转念,恍然道:

「那老怪物还你了?」

「没礼貌。什么老怪物?是你的恩人。」胤丹书神色警醒,眺向柴扉缝隙,

片刻才低道:「后来再去,前辈便还给我啦,说是怀缅够了,已长记心中,用不

着倚赖身外物。」

「那倒好,省得我替你讨回。」听来她还眞有此打算。

胤丹书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转移话题:「是了,这兜儿的布料很是奇特,烈

火也烧不坏,反而洁白如新,难怪从前我怎么都洗不干净,原来用水不成,得用

火才是。」

杜妆怜哼道:「洗不干净也不扔,这儿的人这么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