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2)

第88章

士族和寒门子弟的相交通常很麻烦, 就如富豪与贫民的相交一般。地位低些的人, 易敏感, 易时刻盯着另一人。若二人关系好,尚能努力迁就;若二人本身关系就称不上好,那在一起处事, 总易摩抆。

参军陆昀和将军魏琮的关系便如后者。

陈王要扶持寒门来平衡世家、皇家多方面的利益关系, 魏琮是得力干将。然他出身寒门的身份, 让他面对上流士族时,既不屑, 又欣羡,还带着天生的自卑。陆昀来南阳前,陈王刘俶就说过魏琮此人的问题。而陆三郎见魏琮果然想排挤自己, 他懒得拉拢此人去浪费时间, 干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魏琮不满?那过来争一争好了。

南阳军营的几位将军日日见到魏大将军与参军陆三郎拍案怒吼, 小心脏被吓得噗噗跳。魏琮身量如山, 魁梧高大,发起火来,营帐附近三丈内无人靠近。而他们的参军陆昀, 则是秀致逸美的浊世玉郎,长衣博冠, 玉带束腰。处在军营这般地方,陆三郎鹤立鶏群一般, 显眼得不是一点半点。

众人常怕魏琮一个生气砍了那个冷静得讨人厌的陆三郎——

魏琮:「我的士兵听我的, 我让他们操练他们就得起来!你凭什么把老子的话驳回去, 让他们多睡半个时辰?你一个小孩子你知道什么,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这是延误军机你知不知道!」

陆昀不紧不慢:「将军自是擅战,然将军也是第一次来边关。南方人士不习惯北方生活,且江南富裕,使人多懒多娇。我南方士兵到北方陆地,水土不服,近日军中已有人病倒,过度劳累易引起一系列问题。北国军队悍勇,而我军本就弱,实不该在此时过度消耗劳力。我既是参军,自然要严格杜绝任何问题的産生了。」

魏琮:……大道理不断的名士就是讨厌。

过两日,魏琮又黑着脸冲到陆昀营帐中拍案:「爲什么我的兵,去给农人干活!我们很闲么?你怎么管理的军队?」

陆昀淡声:「将军胜仗归来,骑高头马,配金光铠,威风凛凛,百姓夹道欢迎。将军自鸣得意,於马上俯首,见路边一农女时心花怒放,夸下海口要帮人务农,我无从拦起。总不能失信於人吧?我是帮将军履行承诺啊。将军若不想再发生这件事,不妨多修身养性,管管自己的日常言行。不要见到女人,就如色.鬼附身一般,头脑发胀神魂颠倒。」

魏琮涨红了脸:「……你你你竟说老子是色.鬼附身,你知道个屁!那小娘子多好看!」说着,他再用古怪的眼神看陆三郎,「怎么不见陆参军多看美人一眼?你莫非、莫非……」

伏在案头批改公务的陆昀百忙之中抬头,矜贵地瞥他一眼:「我何必看旁人?」

魏琮震惊:「你竟如此厚顔,你莫非是说自己相貌出众,每日只看自己已足够?」

陆昀看他的眼神很微妙了,叹口气:「……将军啊……」

半晌后反应过来陆昀的意思应该是说他见过的美人太多、普通人不在他眼中,魏琮脸红耳赤,被气走了:……冷漠,傲慢,轻慢於他!陆三郎是说他荤素不忌,那人定是瞧不上自己这样普通平民出身的!上流士族人骨子里的清高太讨厌!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魏琮将军和陆参军之间矛盾不断,每日都要争执一两次。但意外的,两人很多事上意见不和,军队出征却没有受到过连累。时人用男君和女君的关系来喻将军与参军。在南阳,大约只是陆参军这位「女君」太难说话,意见太多,日日将「男君」气得挠墙吧。

这一日,刚赢了一场小仗,回到营中,魏琮将军志得气盈。他被老军医匆促包了下伤口后,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帐门。一是爲亲自.慰问刚打了胜仗的手下兵士,二是每日寻陆参军的错处已成爲他耿耿於怀的一件事。

这次出了帐子,在营帐间穿梭,魏琮将军发现军医的人数少,好多药物送的不及时,满营士兵哀嚎不断。在担架前,魏将军安慰士兵;走远一些,魏将军便对身后的将军怒吼:「参军呢?这些不该是参军做的事么?陆参军怎么不亲自盯着?」

大将军駡得身后人瑟瑟发抖、不敢还嘴,駡人时,魏琮视綫瞥过一个方向,本已移开目光,却察觉不妥后,再次看了过去。这一看之下,便见是军营木栅门外,有数位衣着鲜亮华美的俏丽女郎徘徊。魏琮带身后将军过去时,便听女郎们害羞地与守卫打听:「陆三郎是否回来?我们想送郎君些礼物……」

魏琮冷着脸:「行军在外,但凡收人贿赂,三十军棍起。」

那几位门外说话的女郎吓一跳,打听那位肤色黑黝、乍来蹦了一句话又乍走的男人是谁。而魏琮大步迈开,亲自去营中寻陆昀。他想像中,自己要抓着陆昀这一个把柄,狠狠嘲讽这位参军。不管女郎是不是陆参军勾来的,营中军医少是不是陆参军的过错……魏琮都当做是陆昀的错了。

陆昀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帐中。

积攒的公务来不及处理,外头回来的伤员和军医、药材也被他交给下属去做。他怔坐在毡帘后,面前摆着陆二郎写给他的书信。陆显每日都要与他传书,因距离过远、时有气候影响,这些书信到陆昀面前,有的会快些,有的慢些。眼下这一封,便是十日前就应该收到的。

陆二郎的信该是写的匆忙,字迹潦草,应该是他还忙着去做什么事。虽则如此,陆二郎的信却思路清晰,告诉他,罗令妤怀孕了。陆显在信中斥他如此莽撞,冲撞了罗表妹;如此禽.兽,罗表妹怀孕时他竟然不在建业……

陆昀盯着这信已经半个时辰。「孕」这个字刚落入他眼底,他本能地就开始算时间:她如何能有孕了?时间对不上啊,他从未碰过她,难道她……是他走的那晚有的?

陆昀通医理,他在心中算自己离开建业一个多月,女子若孕,侍医当能诊出来。罗令妤若非在他走后绿了他,那孩子当是他的……

陆昀静了许久:除了那一晚喝酒,不存在别的时间。他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何事,然努力回想,偶尔能想起他与她耳鬓厮磨的暧.昧片段。但也止於此了。更多的,他全然无印象。

……他竟连自己有没有做过都不记得,她就有孕了。

他父母那般无情,他是否能做好一个父亲?他会不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糟糕?他不想成亲,不想要孩子……

几多惶恐,几多难堪,几多想逃,却又有更多的欣喜涌上心间。陆昀垂下眼睑,震惊太久后,目中渐露笑意……当魏琮啪得推开帘子怒气冲冲进来时,便见陆三郎低垂着脸在轻微笑。那位俊美的郎君伸手,手指眷恋无比地拂过他手中的书信。与平日冷静到近乎无情的气质不同,这一刻的陆昀,温柔,多情,情意深重……

魏将军粗着声音:「罚你三十军棍……」

陆昀:「好啊。」

魏琮:「……」

陆昀抬头,微笑:「我做父亲了。」

魏琮:「……?!」半晌,他才收了一身怒火,「啊……恭喜……可你不是未成亲啊……啊,不必解释,懂了。」

士族男女关系混乱,魏琮知道一些。然陆昀却瞥了他一眼:「别乱想,是我心爱女子的。」

魏琮更惊了:「……你这般谁也瞧不起、嫌东恶西。女子说话你嫌人话多,不说话你嫌沉闷……你竟然还能有心爱女子?你心爱女子是谁?我见过么?我真要瞧瞧,是何等三头六臂的了不起女子,能让你上心……」

陆昀笑:「我竟这般难说话?」

今日陆昀实在心情好,说话语气温煦许多。他执笔写信时,魏琮站在边上与他聊了聊,后干脆坐下,与陆三郎一起讨论如何教养一个孩儿。而在此之间最重要的,是将那名女郎先娶回家门。

陆昀写了三封信回去,给陆二郎一封,给陆老夫人一封,还有给罗令妤写信。之前不愿让她担心自己在边关的情况,他幷不打算经常写信。然而此时,他迫不及待的……

送了信出去,军营情况处理完毕,第二日,陆三郎第一次去拜访南阳罗氏。陆三郎的大名,近日在南阳早已传开。罗家却不敢多想,汝阳罗氏还在时,与建业陆氏是姻亲,但汝阳罗氏不在了,南阳罗氏落魄,实在没那样脸面和陆家这样的大世家建交。南阳罗氏对於表小姐投靠建业陆家,幷不太看好。当陆三郎登门时,罗家郎主和自家夫人都惊喜、意外、不解、惶恐——「府君怎么来了?是罗家有人不长眼冒犯了府君么?请府君指教!」

郎主和当家主母在前厅接见第一次登门的陆三郎。

罗家的女孩儿们则躲在屏风后,伸长脖子偷看。见那庭前郎君相貌清朗多俏,身形颀长芝兰玉树一般,周身都似笼着光华潋灩。女郎们看得心向神往,想罗令妤的这位三表哥怎生的这么好,莫非陆家的郎君都这般?这就是大世家和他们家的区别么?

罗家小娘子们幷不知,陆昀即使在建业,都是独一份的。而幷非建业的郎君们都是这样的。

厅上,陆昀已含笑:「我欲来提亲。」

罗氏夫妻继续震惊,他们听到响亮的嘶声,来自屏风后。夫妻二人看对面陆三郎面不改色的模样,自己却羞得涨红了脸:屏风后传来的嘶声,定是罗家那些女孩们发出的。

罗夫人迫不及待:「请问三郎看上了我们家哪位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