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1 / 2)

妖刀记 默默猴 10152 字 1个月前

第百六二折 坐见悔吝,蝉鸣夜柳

「云接峰……等等,你说的是『通形势掌』云接峰?鎭海镖局那个云接峰?」

黄缨本想接着告诉她,云总镖头打死前东海经略使赵大人的公子赵衙内手下

护卫、被捕下狱后,那传说中天香国色的云夫人跟了谁I这节委实太过精彩,在

连日来黄缨搜集的消息中绝对有名列三甲的实力。有忒精彩的八卦可听,她都快

舍不得离开冷炉谷了。

岂料盈幼玉瞠目结舌,才回神便急急追问,根本没给说书人歇口气卖个关子

的时间,彷佛这姓云的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没趣,黄缨叹了口气。

「应该是罢?他们都喊他『云总镖头』,可没说是不是镇海镖局。」

即使是对武林事孤陋寡闻、门中师长讲解时总在打瞌睡的小黄缨,也知镇海

镖局是东洲首屈一指的镖行魁雄。那姓云的才多大岁数,瞧他现而今的落拓模样,

似也颓了一阵,莫不是十八岁便当上了镇海旗座的龙头?见她着急,扬了扬柳眉,

憨笑道:「姑娘也听过那厮么?是不是很熟?」

盈幼玉不知怎的小脸微红,颇心虚似的,板起了俏脸。「又不是你这村姑,

没点见识!『通形势掌』云接峰,十年前可是东海赫赫有名的角儿,数白城以东

风云人物,十有八九不会漏了此人。我以为他死在狱中了……怎会与金环谷这帮

匪寇同流合污?」想起这人过往名声,益发费解,不禁抿嘴蹙眉。

她是不好意思向黄缨坦白,之所以记得这人,盖因幼时总听教使姊姊们私下

谈论,说这云接峰如何如何英俊、风采照人云云,乃正道有数的伟丈夫。

云接峰成名极早,二十岁上便压倒群豪,当上了镇海镖局五道三十三镖的总

镖头———坐上这个宝座的,无一不是望重武林的名门耆宿。现今手绾镇海卅三

镖大旗的「刃铁平锋」韦冀飞,便是天门刀脉紫星观的俗家代表,叙长幼论辈分,

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得喊他一声「韦师兄」,地位之隆,可见一斑。

当年鎭海镖局东家俞杲农独排众议,将镖旗交到了云接峰手里,其轰动武林

的程度,丝毫不亚於耿照在三乘论法会上,连败李寒阳、邵咸尊一事。

云接峰正扬眉吐气时,盈幼玉不过六七岁,常听谷外回来的教使们窃窃私语,

所论不外哪派英雄少年最体面、正邪两道又有什么年轻好手如慧星般崛起……「

云接峰」三字,大概是某段时间里出现最频的万儿。听说他娶得如花美眷时,那

几天谷内气氛有些低迷,年方少艾的迎香副使们长吁短叹的,彷佛失了魂。

当然,从他打死靖波府年轻一代赫赫有名的高手「单鞭残神」古无伦、被捕

下狱后,天罗香群妹很快有了新的关注对象,此人自此退出蜚短流长、并头喁喁

的红颜絮语,以致盈幼玉一直以为他死於狱中———云接峰打死的,可不只是赵

衙内重金礼聘的武胆,还是靖波府四大世家之一的神武校场少主,「神鞭无敌」

古双魂古老爷子的独子。

古家人丁单薄,便只这根独苗,牵连之甚,连镇海镖局都不敢出面保他。

神武校场历来押注准极,见风使舵,先跟抚司赵某、后从镇东将军,虽未必

能一手遮天,也算是府内有人,单看他被押入靖波府北方、号称「有进无出」的

勖州大狱,而非辖权所属的靖波府衙,便知古老爷子存了为子报仇的心思,是没

打算让他活着出来了。

但云接峰居然还活着,继而,与金环谷招募的绿林悍匪混作一处,成了狐异

门的打手。想到当时说说笑笑、谈论云总镖头是如何英俊的教使姊姊们,如今多

已不在,盈幼玉忍不住叹息,究竟是人变了,还是世道变了?

披覆灰发的初老汉子吸了口气,纠结的表情与其说无奈,更似不胜厌烦,慢

呑吞地转身,却听廊间诸凤崎阴冷的笑声漫过门牖,渗入骨髓。房内,孟庭殊未

见其形容,已忍不住环抱肩膀,缩入榻角,面色铁青。

「云接峰,我一向敬重你。那小花娘你若有意,说一声便是,何必派人到我

房里,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云接峰?他是……昔日镇海键局的云接峰?)

孟庭殊以为听错了,但发厚如松狮犬般的落拓汉子竟未否认,抬起酒酲合掌

一拱,咕哝道:「抱歉了,凤爷莫怪。」信手放落,便要转身入房。诸凤崎冷笑,

一掌拍上壁榻,掌力所及,原本打开的镂花门扇砰的一声弹回,云接峰及时缩脚,

才没被夹在槛内,门扇在鼻尖前「匡!」猛力闭起,大蓬粉灰扑面。

「我是说『下回』,云总镖头。」

高瘦青白的麻脸汉子阴恻恻一笑,寒声道:「下回先同我说一声,恁是倾城

绝色,兄弟亦当双手奉上,绝无二话;总镖头若有兴致,要一起玩也行,犯不着

为了女人,损伤兄弟义气。

「这回,我就当下人犯浑,自作主张,不是总镖头的意思。那姓孟的小花娘

我玩完了,明儿亲自给云兄送来,决计不短你半根毫毛。」

他一路踢门而下,旁若无人,早已掀起騒动;言谈之间,不少锦带豪士闻声

涌至楼梯口,欲瞧热闹。

此处是天宫二层,由两排交错的楼梯伊始,走廊呈个不带弯钩的「丁」字,

所有厢房的外壁里隔,全以镂花门扇构成,两两共轴、左右对开,插上横闩便是

墙壁隔间,拔掉横闩便是门户窗牖,无论是分隔成对门的两排厢房,或大敞门扇,

权充议事的场所,皆无不善;每至黄昏,映入窗牖的夕阳在地上投出大大小小的

镂花格状,齐整有齐整之美,错乱时又如花团锦族,斜影参差,故称「扇花间」。

这楼本无人居,谷内一下涌进大批男子,总不能都让他们在院里紮营,楼上

的教使厢房被锦带豪士瓜分一空,只好隔起扇花之间凑数。

云接峰於此漠不关心,住哪儿都无所谓,离楼下大堂近些,也好约束进出的

豪士,此际倒方便了有心看热闹的。要不多时,梯廊间人影杂遝,浮着一片交头

接耳的嗡响。

诸凤崎素爱拉党结派,与他互通声息者众,倒是云接峰对谁均不假词色,连

酒都不与人同喝,众人皆想看这位「云总镖头」,在凤爷手底下是不是如传闻一

般厉害,若非诸凤琦颇恶鼓噪,左右已哄闹起来;云总镖头碰一鼻子灰时,爆出

三三两两的零星嗤笑,算是给即将爆发的冲突暖暖场子。

面对挑衅,云接峰仍一副死样活气,诸凤崎没想他会乖乖把孟庭殊交出,只

消他不拦着自己入屋寻人,便算是服了软。

绿林规矩,唯强服众。翠十九娘啥都好说,偏禁同门斗殴,他与云接峰始终

没机会分个高下;南浦云既死,今日若能稳压云接峰一头,此后他在金环谷的地

位,益发不可动摇。

云接峰清醒时形容严峻,堪称「不怒自威」,喝了酒浑身便透着股窝囊,看

来十九娘从越浦陋巷的弃物堆里将他捡回来的传言,似乎不假。自来酒色伤身,

乃武人大忌,贪恋女色倒还罢了,做过了头囊底空虚,也由不得你不歇;飮酒却

是不知不觉戕害身心,待有所觉,武功已废,或於拚搏之际,有这么一霎力不从

心,便能丢了性命,影响不可谓之不大。

云接峰要挑这时候翻脸,半醉的对上好眠方起的,怎么瞧都是诸凤琦赢面大。

他据着衅笑,暗祈这醉猫还余一丝火气,今日正好趁机废了他,了却心头一桩事。

云接峰摸摸鼻子,止住开阖的门扇,众人以为他要让凤爷,怎知他跨进一条

长腿,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道:「凤爷对不住,我酒意上来啦,有些懵,想睡

一会儿。今儿就先这样罢。」手扶门棂,便要进房。

诸凤崎眸中迸出精光,暗忖道:「作死么?正合我意!」狞笑:「听说你打

死古无伦,只用了一掌?」云接峰停步,原本无精打采的眯眯眼一锐,却听诸凤

琦啧啧两声,摇头续道:「……还眞是个废物。东海没人了么?」

云接峰犹豫片刻,终没理会,正欲迈步,陡地诸凤琦横臂一拍,掌劲如电蛇

飞窜,震得相连的几扇门格格作响,直奔云接峰手里这扇!

云接峰指间运劲,门片牢牢嵌在掌里,未向鼻尖招呼,然而诸凤琦掌力不停,

沿门框高槛一路窜去,整面十余扇门牖胡乱弹动、劈啪晃摇,如闹鬼一般,又似

门后有人同时推动,才得这般声势烜赫。众人心中骇异:「凤爷擅外门鞭法,怎

知内功也有如许造诣!」

诸凤崎见他阻不住劲力,仅能保持手中门片不动,心里有了底,不容喘息,

运起七成功力,再赞一掌!这手莫说镂扇,连青石碑都能劈出裂口,打在薄薄的

糊纸门上,竟未洞穿;静止一霎,蓦地镂花面上的糊纸窗眼次第爆开,恍若一条

肉眼难辨的巨蟒游墙迤逦,飞驰而过,速度之快、劲力之凝,甚至不及作用於门

上,迳撞向云接峰之手!

云接峰若不放,必撄其锋,须以内力挡下潜劲,力胜未必无事,稍弱则将遭

大害;要是松手退开,脆弱的镂花门牖首当其冲,受巨力轰击之下,当场四分五

裂、爆碎开来,不啻被近距离打上一蓬暗器。放与不放,都是条绝路。

杀着还不仅於此。诸凤琦一掌拍落,点足跃前,左掌藏於身后,对准云接峰

的身侧要害———「……早知如此,当初别离开勖州大狱,岂不甚好?」诸凤崎

咬牙拧笑,暗忖道:「这便送你上路啦,云总镖头!」忽觉不对,喀喀作响的门

板一路顺去,这回却未越过云接峰所持,而是止於身前;其后门牖一片寂静,连

晃也没多晃一下。

(不……不好!)

诸凤崎身形倏顿,蓦听「啪」的一声,身侧两扇门弹开,他双肘交错,满以

为就此挡下,不料门片「喀喇喇」地嵌碎在肘臂间,余势不停,猛掀得他侧向踉

跄,立身不稳;余光一瞥,赫见固定门墙的铁制横闩竟从中崩断,挟着猛烈的挫

断劲力弹出!这距离近得不及反应,思绪还未转出,左胁一阵剧痛,如遭弹子击

中。

他低吼一声,挥臂粉碎门嵌,蓦地背门被重重一击,却是后头的门扇也受力

爆开。只见丈余之内,门片此起彼落,倒像逆着诸凤琦的掌力溯回,力量却暴增

数倍不止。

诸凤琦被来来回回的门片打得狼狈,有几下还是仗着内功,以肩背硬受,怒

火更炽,掖着左胁拳打脚踢,将弹撞不休、宛若活物的门拆碎,惊见飞散的门片

之后,云接峰压低身子,左臂横在身前,仍是手握门片,藏於身后的右掌连形影

都不见,慑人煞气於身后隐隐成形,压得诸凤琦动弹不得,心知看清的瞬间,便

是殖命之际———「听说你打死古无伦,只用了一掌?」

不知为何,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自己嚣狂的嘲讽。

———这是……这便是「通形势掌」!

号称「央土柔劲第一」的通形势掌,哪得这般无双刚力!

他意识里一片空白,平生未有一刻,如眼前般接近死亡,似能听见拘魂使者

的吐息声……蓦地那窒人的强大压迫一空,诸凤崎毕竟身经百战,把握机会抽退,

背门「喀喇!」撞碎挡路的门片,内力疾吐、袍襴一振,扫飞周身不及落地的片

纸碎木,意态甚狂。

在旁人看来,是凤爷一掌毁去了整排门扇,只留下云接峰手里的,谁削谁的

眉角,还用得着说?纷纷鼓掌叫好,大赞凤爷了得。

诸凤崎面上阴晴不定,总不好说「你们这帮蠢才全瞎了眼」,沉声喝道:「

噤声!」豪士们想起凤爷最恨喧哗,唯恐马屁拍在马脚上,赶紧闭嘴,偌大的楼

里倏又陷入一片怕人的静。

云接峰松开门片,站直身子,掸了掸襟上木屑,随意拱手:「多谢凤爷手下

留情。」诸凤琦省起他手里一直拎着酒酲,何来如此掌势?暗忖:「拳脚本他所

擅,徒手逼战,是我过於托大了。」冷冷一笑,寒声道:「今日未携兵刃,没敢

见识云总镖头的高招。他日有幸,还请云总镖头指点一二。」

云接峰微怔,摇了摇头。「我已不是什么总镖头了。」低声道:「……古无

伦也不是废物。」迳入了房,掩上门扉。但听门外喧闹声又起,豪士们簇拥诸凤

崎下了楼子,不知上哪找酒喝了。

床里的美貌少女将一双晶莹如玉的裸足收进被里,忍着惊惧似的回瞪着他。

那绝望的眼神活像是兽罟中垂死的小动物,单纯到不明白生命同尊严一样,

从来就不是能靠他人施舍而得,前者消损并不能等量地换来后者。它们都是可以

抛弃的,谁也不比谁重要,端看如何选择,如何自处罢了。

他闩好了门1—这个动作令她更加害怕I把四只绣墩靠墙排成一排,扯下锦

缎桌巾一盖,盘膝坐在因陋就简的便床之上,把酒酲搁在怀里。

「你要走请自便,记得把门带上。只不过旁边几间房没门了,夜里灌风,别

说我没提醒你。晚点她们送钣来,我会多要一份,你想待到什么时候看你自己,

起码诸凤崎拿我没辄。但,若是上头来要,你也别想我出面保你,该怎么便怎么

. 」

孟庭殊不相信他。事实上她不相信任何男人,从前不信,现在更加不信——

—她恨透了那个对鬼先生居然抱持着一丝幻想的自己,愚蠢到觉得自己会被珍视、

被怜惜,还奢望得到补偿,重新获得掌握力量的资格……

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事。弱小的一方只能被蹂躏践踏,连抱持希望都是

愚不可及,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悲哀的境地;省悟并接受,起码比那样的愚昧要稍

稍强大一些。

这个男人……或许只是喜欢用强而已。施点小恩小惠,品嚐够女子感激涕零

的泪水,再一把撕去伪善的假面具,恣意逞其兽欲,做着与其他男子并无不同的

禽兽之举……能够预见自己的下场,令少女略微安心了些。反正就那样,饱受摧

残的恐惧比起未知,终是比较友善的。

她强迫自己去想另一件事,当作是消磨时间,直到男人露出淫贱可憎的眞面

目为止。那些都再也不能伤害她。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她轻声问。

天罗香内四部教使毕竟和绿林好汉不同,其视灼灼,虽未见诸凤崎,门前的

灰发汉子却没逃过她一双妙目,包括他那轻易返还敌力的手法,以及不过略微改

变体势、即能一霎凝聚杀气的右掌I毋须紮实击中,酒酲迳往他面上一砸,那畜

生就死定了。

是云接峰自行松开了迫敌至极的形势,放了诸凤崎一马。

为什么?孟庭殊觉得答案并不难猜。犲狼偶尔也啃食同类,但它们并不经常

如此。她认为这个问题或可加速他揭开伪装,让那个终将要到来的过程快点来也

快些去。

但初老的汉子只不耐地翻了翻眼皮。

「我干嘛杀他?杀了他,又怎么样?」

「下回他要杀你时,你就这么问他。」孟庭殊冷笑:「他逮到机会便再杀你。

他只是太大意了,以为你并没有那么厉害……他发的第二道掌,是预备杀你的。」

「那就下回再说了。」云接峰耸肩,倒卧於铺了桌巾的绣墩,暗示她谈话就

此结束。孟庭殊烦躁起来,他到底想干什么?趁我睡着了再动手么?还是他……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猥琐癖好?

云接峰什么的,全是骗人的罢?你眞了解自己冒名顶替的那个人么?

「我听过你的事。」她抱着痛揭疮疤的心思,忽觉有些快意,轻道:「那年

在旃檀净院,抚司赵大人的儿子赵衙内见你夫人美貌,趁她独个儿进香时调戏了

她,你气不过,便闯入衙内府里痛揍他一顿。古无伦是衙内的护卫,这面子无论

如何搁不下,索性拦了你的镖,要求比武,却被你失手打I」

「你再罗唕一句,便给我滚出去。」

「我只是不明白,像云接峰这样的英雄好汉,怎会做了匪寇?」孟庭殊豁出

去般,绷紧嗓音厉声道:「你眞是云接峰么?是那个为爱妻出头、无惧权贵,不

惜与靖波府四大世家之一的神武校场作对,也要争个道理的云接峰?那你就该知

道诸凤崎那个畜生,为什么不値得饶他一命!」说到后来满脸是泪,末一句彷佛

撕心裂肺似的,自身子里最深的伤口挤溢而出,用尽了所剩不多的气力,连继续

呼吸都觉吃力。

云接峰只是躺在绣墩上,一动也不动。

「赵德予并没有调戏韵娘……我是说,赵衙内并未调戏我的妻子。」也不知

过广多久,孟庭殊微微一颤,才觉身子发冷,适才红着小脸、绷直雪颈竭力嘶吼

的那股血沸,已不知不觉褪去。房里一片死气,一如赖在便床上瞪着天花板、似

连吼回去的气力也无的灰发男子。

「那年我妻子小产,好不容易调复了些,到旃檀净院里拜菩萨。她求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身边的丫鬟们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只说她的坏话。」云接峰闭上眼

睛,声音低哑,听来和醉话差不了多少。

云夫人於氏在旃檀净院上香时,突然昏厥,赵衙内恰巧经过搀了她一把,仅

此而已。岂料由丫鬟之口传回云府,事情却变了样。

「你夫人昏倒之际,为何不是她的侍女照拂,却要靠陌生男子伸出援手?」

孟庭殊听得蹙眉。「你不觉得,这是件非常奇怪……啊!」忽闭檀口瞪大美眸,

似是想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理由。

———她们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只说她的坏话。

(这都是因为……嫉妒么?)

「韵娘身子骨弱,常生病。偶尔她身体不适,又或月事来潮,就让身边的丫

鬟来替。」云接峰露出自嘲般的苦笑,喃喃道:「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却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已记不清啦。」

这就是所谓的「塡房丫头」了。对她们来说,主母柔弱可欺,若能把握机会,

在姑爷耳畔掀掀枕风,说不定就有跃上枝头当凤凰的一日。况且男主人英俊潇洒、

精力过人,便为多沾雨露,放话诋毁主母也是値得一试的。

孟庭殊自己便是精明强干的主儿,难想像「恶奴欺主」是何等光景,不过就

连丫鬟都敢明着欺到主母头上,定是家教不严,才得如此放肆;思前想后,终归

是男主人不好。

「你让身体虚弱、才流产不久的妻子自行外出,怎不陪她一道?」

「我那时忙着喝酒应酬,身边总有各种巴结的人,镇日不停打转,回到家要

是没醉,差不多也就是上床睡觉的辰光。」云接峰闭目道:「东家授我镖旗、韵

娘委身下嫁、兄弟跟随闯荡……他们都相信我能做一番大事,只是,我让所有人

都失望了,变成他们最不想看到的,那种浮夸无聊、自以为是的混帐。」

当时云接峰被身边人一起哄,面子挂不住,欲与赵德予理论。古无伦既是赵

德予的护院武师,亦是江湖挚友,知这位镇海镖局的少年总镖头武功不凡,身分

也非泛泛,唯恐受好事之徒煽动,故约他在靖波府最大的醉浮居酒楼一叙,当面

把话说清楚,免生事端。

「后来你们……没谈拢么?」

这事不仅跟传言大相迳庭,简直是南辕北辙,但不知为何,她却觉从这「冒

牌货」口里吐出的所谓眞相,刺痛得异常眞实,就像拿刀一遍又一遍地剜着不曾

痊愈的伤口,不由得听入了神。

「我没去。我压根忘了这事,和人飮宴到午后。酒醒时,距约定已过了大半

个时辰。有人跑去醉浮居瞧,说古无伦还在那儿傻等,不知谁说:『这下可好,

调虎离山,瞧他赵府里还有哪个,能在云大哥手底走过两招!』又有一个说:『

去你妈的!便叫姓古的他老子亲来,也不是云大哥的对手!』」

就这样,云接峰在旁人怂恿下,果眞闯进赵府,痛打了赵德予一顿。事后古

无伦怒不可遏,多次请与神武校场、镇海镖局均善的北武林耆老居间奔走,要向

云接峰讨个公道,云接峰均置之不理,还打算借着走镖到外地暂避风头,才有后

头古无伦拦镖之事。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打死他。」云接峰喃喃道:「他很恼火,要讨个

说法,却没有杀人的念头,而我当时只想尽快了结而已。我在牢里想了很久,终

於明白:我一直都知道古无伦是对的,在这事上,唯一的混蛋只有我而已,我同

俞老东家、韵娘,还有其他很多人一样,对那样的自己非常失望。打死他的那掌

我用了全力,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后悔。」

他离开北关道的草料场后,打听到妻子已然改嫁,对象竟是赵德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