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不是非要探问

那些过往

谁不是让回忆

狠狠追奔

谁不是在夜里

放任心

微许发疼

如果没了故事

没了伤痕

我们会不会嗅不出

心疼彼此的

气味

也找不着

爱曾拨酵的

痕迹

第四章

那是一部快乐的片子——「我的野蛮网友」。几乎可以让人从片头笑到片尾,笑得爆米花洒满地、笑得喉咙沙哑、笑得浑身舒畅。

不过大半时候,商耕煜的笑起因於何旭薇,她态意不拘的笑像是有感染力似的。何旭薇才是真为那部片子彻头彻尾发笑、让爆米花洒了一地的人。

当DVD播至片尾,随片尾音乐播放幕后制作群名单时,旭薇伸了伸腰。

「哎!你看我笑得跟疯子没两样,可以吃的爆米花浪费掉一大半,都是你的爱心耶。」茶几上、地板上,随处可见一颗颗白色爆米花。

她实在很「钦佩」商耕煜,不管什么事到了他手上,全变得好容易。

今天她买了一台DVD,商耕煜两三下就把线接好了,她完全弄不懂那些红的、白的、黄的AV端子线,DVD机哪个孔该跟扩大机哪个孔接、再接到电视机,她完全分不清楚。

商耕煜却不到十分钟,就搞定一切,不仅仅如此,他在放片子前,回家一趟,没多久就端来一大碗甜爆米花。

「你要是喜欢,我再做就好,爆米花很容易做的。」

「对你,什么事都容易。」她舒服地倒在藤椅上,望着坐在单人座的商耕煜。

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她总觉得商耕煜似有若无地,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像现在,他不跟她坐在视线最佳的三人座藤椅,反而去坐那张得转头,才能看见电视萤幕的单人藤椅,若不是存心保持距离,她想不出其他原因。

他总不会觉得这张三人座藤椅,撑不住两人的体重吧?她刻意晃了晃椅子,但椅子四平八稳地,不见动摇。

这藤制椅子是「随屋附赠」的,她没想过要换成舒适点的沙发。这简单的房子,配上简单朴素的家俱,看起来很舒服,她不想做太大更动。

这几日除了前头院子多了几株盆栽,后面院子多了台洗衣机,前面那扇木门,前些天晚上商耕煜陪她一起,漆上了亮绿色,其他的,都还是她两个星期前,搬进来时的样子。

商耕煜笑笑地没答话,弯身收拾散落一地的爆米花,何旭薇依然倒在藤椅上,专注地盯着商耕煜的动作。

他花了些时间,才一一捡拾起所有散落物。

将那些不能再吃的东西,倒入茶几旁的垃圾桶后,他转过身,取出连制作群都播完了的DVD片子,将光碟片放入盒子,他才坐回原来的单人座。

电视关上了,一下子客厅变得好安静。商耕煜的眼睛,接触到何旭薇的,一时觉得不说些什么,两人就要尴尬了,他只得开口问:

「要不要把你买的另一部片子看完?」虽然他晓得,他们应该都不想再继续看片子了。

「不要了。十点了,再看下去,会太晚,又要害你晚睡。这几天我霸占你太多时间,恬艺、恬安都跑来跟我抗议了。」旭薇笑着,这个星期她跟村里的人,比较熟悉了,也有些互动,虽然不算多频繁,多半也都靠商耕煜居中拉近她跟其他人的关系,但总是较上个星期好得多。

附近的孩子,最近见了她,也会招呼她一声「何阿姨」。

「她们只是闹着你玩,别当真了。」说完,他起身拿了他装爆米花的碗,「你早点休息吧,我该回去了。」他对着她微笑,似乎想尽可能表现得自在些。

「商耕煜先生,你在躲我吗?」

「……」被何旭薇这么直接一问,商耕煜倒愣在原处,答不上话了。

「你真的在躲我!」他的反应,让旭薇更肯定了这几天悬在心头的疑问。「为什么?」

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商耕煜放下手里的碗,又坐了回去。

「旭薇,你并不了解我。」他很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话让倒在藤椅上的何旭薇,起身坐得挺直。她凝视商耕煜约莫十秒之久,神情是深思。

今天他的上衣是件浅灰色唐装,搭了件同样中国风的黑色长裤。

若是别的男人这么穿,她会觉得矫情,然而那衣、那裤在商耕煜身上,却显得自然极了。他琥珀色的眼睛、立体得仿如西方人的五官,配上浓浓中国味的衣着,就是有种与众不同的味道,那是种专属於商耕煜的味道,一种别人身上看不到的特殊味道。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她并不了解他。

但,那又如何呢?

她只知道,在这里度过的两个星期所发生的快乐,多过她在父兄权威下生活了二十五个年头的快乐。之前商耕煜猜她,笑得不多、既严肃又强势,丝毫没有差错。

若不是碰到商耕煜,她还真不知原来人可以无拘无束的纵声大笑、轻笑、微笑,原来笑还分了那么多形式!

她更不会知道,原来人可以活得很简单、很快乐!她不必每天醒来急匆匆化妆出门、赶到公司翻批一个又一个的卷宗夹子、开那些冗长无趣的检讨会议、跟一堆成天追着绩效、利润跑的人周旋。

这两个星期,她每天慢条斯理起床,跟着商耕煜晃荡,他带着她到他的「蔬菜田」、「药草田」,对她这个都市大小姐来说,像商耕煜这种年轻男人竟拥有两大片田,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他的蔬菜田,种过青葱、甜椒、高丽菜……还有其他她记不住名的青蔬。

至於他的药草田,他说种药草,是帮一所佛教团体成立的医学研究中心种的,用以提供他们作中药抗癌研究,据说最近发现柴胡的某样萃取物,能有效抑止癌细胞蔓延……

何旭薇不懂那些作怪的微分子,如何让一群人忙得焦头烂额,但在那片药草田里,她看见一个男人的执着、热情与谦虚。

商耕煜的药草田种了一大片柴胡,他曾笑说:「柴胡是很好种、又很便宜的中药材。」后来又忽然冒出一句似乎很有哲理的话:「不起眼的东西,往往拥有最蓬勃的生机。」

她曾一度惊叹赞美他的善行,因为他种的中药材,全是无偿供予医学中心做研究。

他却轻描淡写说:「种那些药草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但是两个星期下来,何旭薇看得清楚,商耕煜对那片说是拿来打发时间的药草田,有多用心。

没错,她确实不了解商耕煜许多事,他像多重谜,一道又一道圈覆着,让人无法一眼看透。

他说他曾在西藏待过一年,跟一位大师学习中医,他谦逊表示他的技术不算精纯,虽然后来考到了中医执照,却仍只是三脚猫功夫,看看小伤风感冒尚可。

旭薇不了解为何商耕煜在西藏住了一年,她也不认为中医执照有多好考!

暂且不论这些,在何旭薇看来,即便他的医术,真如他所言不够纯良,他对这偏远村落的居民那种溢於言表的真切关怀,也算得上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医术,无怪乎这里的人们对他有种特殊的尊崇与信任。

何旭薇以为,她了解这样的商耕煜,就非常够了。

旭薇由长长的沉默里抽出,对单人座上的商耕煜说:

「我不记得我说过要你娶我之类的蠢话,我有吗?」她单刀直入的问话,真有惊吓人的力量。

商耕煜有种教人看透的怪异感,他没料到,这阵子生活上表现得处处依赖的旭薇,会有如此犀利的问话。

他沉默不语。

「你觉得我必须清楚知道你的祖宗八代,才算了解你吗?如果要这样,反过来说,你不也一样不了解我?商耕煜,你在想什么,能不能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那句『我并不了解你』背后,你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我……」他第一次觉得说话是件困难的事,面对正襟危坐、言词直率的何旭薇,他的吞吐态度显得更不光明正大了。

「你想要我,却不想负任何『道义』责任,是吗?所以,这几天你才躲着我?」她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没有丝毫羞赧神色。

「旭薇!」他想责备的是她正确无误地,拆穿了他曾有过的念头吗?或是他对她语气中隐约表露的不在乎,感到不满?

她清亮的眼睛,直率的话语,那模样像是谈妥了条件,就准备把自己卖了似的!商耕煜望着她,不晓得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他不喜欢她轻率看待自己的态度。

「难道我说错了吗?」她丝毫不肯放松,反问。

「没……错。」商耕煜无法否认他有过这样的想法。

「我没要你对我负责一辈子。男欢女爱,往往只是一时气氛对了,谈责任太沉重。你不觉得你想太多了?你在沙滩吻我那时,我不记得我有丝毫暗示或明示你该对我负责吧?」

「旭薇,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话你该在吻我之前先声明,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太晚吗?况且,我并不想要求你什么,你那句话,就说得更多余了!你够不够好,该由我来评判,不是你自己下定论。」

「旭薇——」

旭薇阻止他可能出口的托辞,直接问:

「商耕煜!我这样问好了,你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希望我了解的是你哪一段过去?是不是了解了你那段过去,你就能恢复之前跟我相处的坦然?」

他重重吐了一口气,意识到何旭薇确实是个适合做生意的生意人,她直截了当切入重点,丝毫不浪费时间。

「我结过婚,有个八岁的儿子。」

「结过婚,表示你现在不是处於已婚状态,是吧?」何旭薇没任何惊讶神色,好像商耕煜方才说的话再寻常不过。

他点头。「我妻子在四年前过世了,儿子在New York,跟他外婆住一起。」

「我了解了。」旭薇不明白,商耕煜的语气神情明明就十分平静,她却觉得那平静的陈述底下,隐藏了沉重的情绪,沉重得连商耕煜自己都无法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