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晏平心里却莫名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顾旭话音未落，陈晏平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帝君恕罪！天赤铜矿虽然是我的产业，但这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自己安排的，我没有参与——”

“我知道，像你们这些门阀子弟，向来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回事儿，”顾旭踱了几步，“但你或许忘了，我的父母只是两个无官无爵、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而我的曾祖父更是因遭到鬼怪侵袭而失去故里的流民。”

四三.二零七.一三九.七五

“不要过久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骑在普通人的头上耀武扬威。

“帝君，您要的资料来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又有一人匆匆步入殿内。

“因为我发现，相比於逼迫民众去神庙里烧香供奉一个虚无缥缈的偶像，身体力行地做一些有利於天下百姓的事情，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我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

顾旭接过文件，微微皱了皱眉，随意地来回翻看着。在这寂静无声的大殿里，纸张翻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但她并没有开口为兄长求情——因为直觉告诉她，此时不管她说什么，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在他的理解中，“香火”应该是某种能够帮助顾旭提升实力的道则。

“你的功劳，勉强可以抵了你的死罪，但活罪你就逃不了了，”顾旭继续道，宣判了陈晏平的命运，“接下来几年，你就去河东行省的乌云矿区挖矿吧，好好体验一下以前被你们这些贵胄子弟迫害过的劳工们的生活，就当是劳动改造。

只是顾旭的野心，要比陈家人大得多。

顾旭来到大兴城后，便住了进去，并将其改名为“翠微”，为“青山”之意。

“而据我所知，在你的名下，类似天赤铜矿的矿产还有好几个。”

就像襄阳陈氏代代修行的道法，乃“以才入仕，齐家治国”之道。对於陈家人来说，俗务与修行并非彼此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

陈晏平立即谦逊地承认道：“帝君过奖，我只是用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手段罢了。”

而现在，当顾旭占领了陇西地区，以“欺压百姓、垄断资源”的罪名，抄了陇西姚氏的家，并把他们全家贬为庶民后，陈晏平也写了一封休书，宣布与妻子断绝关系。

其实陈晏平自己，也没有过谈感情的经历。

可是才过去了几个月，对方就已追亡逐北，宰割天下，裂土为王，威震四海，自己却依旧籍籍无名、前途未卜。

那个时候，他绝对不敢想象，比自己更年少、修为比自己低的顾旭，竟会在几个月后，给自己带来如此强烈、如此恐怖的压迫感。

他不禁想起去年冬天，他跟顾旭在胶东行省同福客栈的初次见面。

但陈家二人丝毫不敢怠慢。

俯身拱手之际，陈晏平的心头五味杂陈。

“草民陈晏平拜见帝君！”

正因如此，如果剥夺了某位陈家子弟手头的权柄或产业，那么他会立刻跳起来跟人拚命，就跟有杀父之仇似的。

陈晏平本能地想要躲闪，但他很快意识到两人尊卑有别，而且自己现在还有求於对方。

做官掌权，经营家业，并不会拖累陈家人的修行，相反，这可以视为另一种形式的历练。

陈晏平并不知道“香火”乃是通向“归墟”境界的阶梯。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跟顾旭之间还能互称“道友”，同台较劲。

宫殿的墙皮已经剥落，裸露的砖石上布满了裂痕和苔藓，昔日的绚丽彩绘早已隐没在岁月的侵蚀中。

不过他跟妻子姚思柔之间并没有几分感情。

陈晏平总觉得，顾旭的目光透过那些文件，仿佛洞悉了他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

这座矗立山间的翠微宫，历经多年日晒雨淋，又无人修缮，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

顾旭并没有坐在那高高的御座上。

他修的是君王之道，要的是天下归心、万民拥护。

顾旭纯粹是喜欢这里清静凉爽、适合修行的氛围，才带着赵嫣住了进来。

不过顾旭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修复翠微宫，而是变出了几十个纸人，配合上法术，将四五间主要的房屋恢复原状，足以供他休息、修炼、议事、处理政务。

如今的顾旭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同天行帝正面叫板，自然无需再像以前一样，对“香火”的存在遮遮掩掩，不敢谈论。

此时大殿里死一样的沉默，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陈晏平抬起头来，发现顾旭的手掌心无声无息地蹿起了一团近乎透明无色的火焰。

然而，顾旭接下来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翠微宫的主殿，叫做宜春殿。

“小人不敢。”

陈晏平忽然理解顾旭为何会如此生气。

当他们手上权力的增加，对世事人情了解得更深入，修行的效率也会随之变得更高。

片刻后，顾旭抬起头，望着站在面前不敢动弹的陈晏平：“过去几年里，陇西南部的天赤铜矿都是你在经营吧？”

他来大夏投奔顾旭，本以为能为家族谋求一条生路，没想到竟然先把自己送上了一条死路。

“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他忽然向前伸出右手，吩咐道：“晏平你抬头看看，猜猜这是什么？”

只见顾旭将手里的文件猛地向他脸上砸去：“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手段！”

“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能够赎清自己的罪行了，再来这里找我吧。”

………

注：

（1）杨慎注《尔雅·释山》。